“你去哪儿了?”她一回来,江玦就皱起眉,想要发火又隐忍不发的模样。但是嘉言看出来了,他是真的生气。
她想说声抱歉,但是此刻一心都在门外那人身上。
江玦觉得她的表情不对劲:“你怎么了?”
嘉言沉默了半晌,才说:“他来了。”
“……”
不用她挑明他也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了。江玦沉默下来。他的目光让嘉言更加沉默。良久,他才说:“如果想见,就去见吧。庭君是爱你的,这一点,你不能否认。”他笑了一下,笑容有点苦涩,“我真是不甘心啊。不过嘉言,你扪心自问,你真的不爱他了吗?”
嘉言停顿了半晌,不能否认。
但是,她更不愿意承认。
“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有句话东子临走前和我说过‘但凡我有一丁点机会,我也绝对不会放弃’。但是嘉言,你把你所有的感情都给了他,我、东子,我们在你心里连一点角落都没有。”江玦说出事实。
嘉言抬头看了他一眼。
江玦笑容坦荡,虽然遗憾,但是更多的是洒脱。他不是一个喜欢死缠烂打、拖泥带水的人,其实那天他在宿舍楼见到他们又在一起时就明白了。他不是个驽钝的人,不过,就算做不成情侣,嘉言还是他的朋友。他是打心底里欣赏、怜惜她。
江玦这个人,打小就热心、仗义,只要是认识的,哪怕是点头之交,人家找上门来求助他也会帮忙。有一次,他一个大学时有个打小认识的朋友家道中落了,和他借一笔钱,他明知道对方可能根本还不上,二话不说就冒着大雪给人送过去了钱。那人第二天就丢下老婆孩子卷着钱逃了个没影,亏空了1000多万。
但是,他不但不怨恨这人,还帮着给安顿了他的妻小,能帮忙尽量帮忙,一直到那姑娘上了大学。几年后,他那个朋友回来,一个劲和他道歉。
他笑了笑说他根本没放心上。
所以,他那个圈子里,他是出了名的好,大家都愿意和他交朋友,说他这人虽然有时候爱插科打诨没个正经,真要到了出事的时候,他绝对不会推三阻四,他是个能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为人很真,他也没那些个干部子弟嚣张跋扈的臭脾气,很乐意结交朋友。
关键是,他这人也很有本事,别看他总是和一帮子人吃吃喝喝,上学时成绩也不怎么样,却是个实实在在经商的好料子。他当初独自离开北京,背井离乡到南方创业,虽说是笑着和家里道别的,其实闹得很不愉快。但是,他到底是坚持了自己,不靠家里一分一毫,终于也得到他想要的,做了他想做的事。他这样的人,不该被拘束在那个四四方方的城市里。
嘉言在屋子里想了一个下午,傍晚的时候终于走到阳台上,低头望下去。
俞庭君就在楼下望着她,一直在那里,没有离开过。嘉言和他对视了很久,心里五味杂陈。
“嘉言,和我回北京吧,我们去登记结婚。”这是俞庭君进门后说的第一句话。
嘉言怔了怔,没有马上开口。
他握住她的手,温柔而不失力道:“我知道我很自我,总是和你发脾气。但是,我现在真的决定了,我会努力地去改,不敢说百分之百做到,但是会尽我最大的努力。无论如何,这三十二年来,我最爱的,唯一爱过的——只有你。”
终于说出来了。这句话一直藏在他的心口,那些年不被他承认、他害怕承认却真实存在的这句话,拖了整整七年,终于被他亲口坦诚。
他忽然感到如释重负。
他是真的爱这个人,为她笑、为她哭、为她喜、为她伤,在他懵懂轻狂的岁月里,其实已经悄悄占据他的心,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不由自主地牵动他的心弦,让他不断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这就是爱吗?
他知道自己再多再多的“对不起”也无法弥补她所受的伤害,但是,他无心伤害她。她痛,他只会更痛。见不到她的这些日子,独自藏在远处偷窥她的这些日子里,他真的感受到了“度日如年”的滋味。
为什么一直都在折磨彼此?这一刻,他真的明白了,认识了自己的心,只要她在他身边,那又有什么不能妥协的?那些小小的改变、隐忍和克制,和她背离他相比——是那么地微不足道。
嘉言望着他,思考了很久,没有马上点头。但是,她此刻的内心已经在动摇了。可是,又有另一个声音在说,他不是第一次这么说了,有一就有二,白嘉言,你又不是那些没人要的女人,你可以找到一个更好的。爱情不是生命的全部,你真的保证他不会再伤害你吗?这次,你差点就没命了!
“我想好好考虑一下。”她的的语气有些漠然。她不恨他了,她只感到心累。但是无论如此,她想先回国内再说。
国外的空气再好,终究不是自己的家。
江玦帮他们定了机票,一起回去那天,还负责给他们拖行李,路上不住抱怨:“我真是个受虐狂,倒了八辈子霉才认识你们两个。我丫就是一保姆命!”
俞庭君说:“让你拖个行礼都啰嗦半天。”
“靠!”江玦气炸,冲过来就捶了他一拳,“没见过你这样的。哥哥对你算是好的了吧,你就可这劲儿欺压我。”
俞庭君笑道:“这不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嘛?怪得了谁。”
江玦也笑了:“你这人,有时候真让人有种分分钟掐死你的冲动。”
俞庭君说:“随时奉陪。”
嘉言在他们背后笑了笑,看看俞庭君,又看看江玦。都把彼此当兄弟的人,但有时候,心里还不承认。
回了北京后,俞庭君搀着嘉言回了徐家。徐正清和老阿姨把她带回楼上,看到她的腿心里很高兴,但是看到她一言不发的模样,又有些心情复杂。
嘉言上楼后,他让张嫂把俞梅和徐姗姗都叫了过来。
俞庭君去了楼上陪嘉言。
事情真到了这一步,俞梅居然非常平静,笑了笑说:“其实我心里隐隐猜到可能会有这么一天,但是,没有料到会来得这么快。正清,事到如今,我也不怪你,当初是我自己犯糊涂,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徐正清沉默了。无论如何,这是他相处了多年的妻子,为他操持家务、关系他的起居,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呢?但是——他对不起白淑慧。他亏欠她们太多了,但是,他更亏欠嘉言。
“为了让她幸福,您就要把我们扫地出门吗?二十多年了,我们也是你的亲人啊!”徐姗姗霍然站起,眼睛红红地怒视他,拳头在身侧握紧。
俞梅忙把她拖回了身边,用力抱住,然后看向徐正清:“我不怪你,是我对不起淑慧。也许,这就是老天对我的惩罚。”说完,她提起笔就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然后拿起自己那份,拉着徐姗姗夺门而出。
徐正清面露苦涩,像失去了所以的力气,坐倒在沙发里。
他亏欠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妈,你怎么样了?你醒醒!”徐姗姗惶恐的呼喊声从门外传来。
徐正清一凛,忙推门而出。
俞梅脸色苍白地倒在地上,徐姗姗把她抱在怀里,像个无助的孩子般嚎啕大哭,东张西望,慌急地求助:“求求你们,救救她,救救她!”
徐正清忙拨打了“120”。
送到医院后,医生确诊,是脑癌晚期,并很直白地告诉他们,她最多只有三个月好活了,是选择化疗呢还是让病人安乐一点。
徐正清说他要考虑。
徐姗姗冲进病房,陪在俞梅床边,陪了整整一夜。第二天起来,护士却发现俞梅在厕所割腕自杀。
“这是她给你的信,看看吧。”徐姗姗消失了两天,再次出现后,穿着小黑裙,把一封信和两份证明放到桌上,缓缓推给他,“还有这份证明,从今以后,我姓俞,我们断绝父女关系。”
“……”徐正清喉咙嘶哑,难以说话。
徐珊珊说:“我母亲有错,我不否认。但是,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呢?”她看向他,眼睛里毫不掩饰的恨意,一字一句,“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这两个女人的命不会是这样的。我真希望自己从来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
“……”
“你也把我当女儿吗?是的,你也疼过我。但是你扪心自问,你心里面最爱的是谁?”徐姗姗抬头望向楼上,眼神讥笑,“那才是你的女儿,你爱她远远胜过爱我们。可是,我们也是你的亲人。就算我母亲有错,这么多年了,她对你的感情不是假的。”
“……”
“我已经办了出国手续,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说完,她拖着行李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徐正清眼睁睁看着她走了。
窗外又开始降雪。这个城市的气温,毫无预兆地降到了冰点。他颤抖着手打开那封信。上面有氤氲的痕迹,他知道俞梅写这封信时一定哭了。上面的字迹有点模糊,看得出是发抖着写完的。她说她对不起白淑慧,是她的自私害了她,如果不是她告诉她珊珊和徐彻的事,她就不会那么执意离开,说他们也不会闹僵……可是,她不得不遵从这种心理的自私。最后,她在末尾写了,她知道错了。
“……”
徐正清把信揉在手心里,很久都没有说话。
窗外电闪雷鸣,他忽然觉得胸口闷窒,拿出帕子按住了口。半晌拿开,有血在帕子上洇湿。他折叠好帕子,吃力地走到窗边。
乌云沉沉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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