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那年,从小麦第一次接触围棋开始,刘姓村里的围棋室就成了小麦的避风港。
逃避小伙伴,逃避刘翠花和麦天齐,她喜欢围棋的原因也因此变得复杂了起来。
小时候的麦建钢没有朋友,她从小就抵抗力差,两岁时那场发烧差点要了她的命。
麦天齐没有从五金厂赶回来,麦建钢还是醒过来了,但是高烧惊厥醒来后,麦建钢的体质变得更差了。
她从来都没打赢过刘钢,即使动了脑筋,吃了亏的刘钢还是会不管三七二十一用暴力报复回来。
从野蛮人的角度来讲,麦建钢永远是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输家,一颗心上贴满创口贴,自尊被烤的脆碎,轻轻一碰就稀烂。
小时候的麦建钢就知道她不能哭,她如果受了欺负哭着回去,麦天齐会骂的更狠,刘翠花被麦天齐洗脑的也不会再替她出头。
在小小的麦建钢看来,这比身体的痛更加深入骨髓。
她第一次被打后,哭着回家的场景是这样的。
“你看你们家刘钢,带着村里的几个娃把我们家建钢给欺负成什么样了,这女娃的脸经得起你们这么打吗”
刘翠花拉着哇哇大哭的麦建钢冲到李婶家,护仔是一个母亲的本能反应。
“谁让你们家生的是女娃,要是男娃,还怕我们家刘钢欺负肚子不争气也怪不了人,这生了女娃打不过也要学会认命”隔壁李婶叉着腰理直气壮的嚷嚷着。
“认什么命啊,你看看你们家刘钢,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再不管管你家孩子,小心以后讨不到老婆。
以后不准再欺负我们家娃了,有本事跟男娃打去啊,跟我们家一个细胳膊细腿的姑娘家家的打架,赢了又有什么光彩”
“你这婆娘,嘴怎么这么狠毒,说谁家孩子讨不到老婆呢,啊”李婶气得正准备上手拉扯刘翠花的头发。
麦天齐从厂里赶来,一把拉过正在隔壁李婶家扯皮的刘翠花,他挥手一档,李婶没有得逞,“臭娘们,回家,快给老子回家”
“不是老麦咱们家建钢”
“回家”麦天齐吼的刘翠花浑身一哆嗦,再也没有说话,乖乖跟在他身后拉着麦建钢回了家。
“你还有脸去找人家,自己家娃不争气,你还有脸找人家算账”麦建钢一回家就关上了门,对着刘翠花喊道。
“可是,咱们家是女娃,从小身体又不好,哪里打得过他们啊,得受多少欺负啊”刘翠花唯唯诺诺的说着。
麦天齐眼神好似冰冷的刀剑,瞬间刺过刘翠花的心脏,他面无表情的说道:
“身体不好就是要多磨练磨练才会好起来,要是每一次我们都帮了忙,她以后不就真成了只会哭的怂包了”麦天齐的歪理竟然在一瞬间说服了刘翠花。
麦天齐说累了,坐在堂屋喝着刘翠花早早就煮好的茶,椅子在房屋的正中间,方正的红木椅上麦天齐像军人一样端坐着。
他喝茶的时候挺直了腰背,远远看过去刘翠花和麦建钢像是站在他的脚下,难免有种俯首称臣的意味。
即使是近看,麦天齐那张永远严肃的脸都像极了门口贴着的尉迟恭被挪到了堂屋的正中央,让人很难亲近。
麦建钢喝着茶,转头看见还在抽泣的麦建钢,喊道:“不准哭不准哭了,听见没要么把他们打哭,要么就忍着哭着回家算是个什么事儿,咱们麦家可不出怂包”
麦天齐长长了叹了一口气,又道:“那是你肚子不争气啊,这要是生了个男娃,哪里会有这些个糟心的事情啊”说完,他就甩手回了工厂。
那也是麦建钢最后一次因为被打而哭。从此刘姓村的孩子圈里流传着“麦建钢不会哭”的传言,这同样激起了一众刘钢对麦建钢挥起拳头的**。
麦建钢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弱者,她是硬骨头,天生就有着反抗精神,却恨自己空有傲骨,没有力气,不足够聪明,更加没有办法歌颂妥协之美。
她斗不过一百多个刘钢,他们无赖似的排着队玩弄她这个玩偶,打走一个,永远有下一个刘钢补上。麦建钢是最好欺负的,却又是最不好欺负的,这句话是一百个刘钢的脑袋加起来都不可能想明白的。
刘姓村是一个充满愚夫,空有蛮力的世界,这就是她童年的世界,她关上了门,发誓十八岁之后再也不会走进去。
直到那年认识了卖冰糖葫芦的爷爷,她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有了值得她柔软的小小地方,她尽量在接近吃饭的时间去找爷爷。
因为那个时候,大多数的刘钢都会在饭桌上狼吞虎咽,不会给爷爷招来麻烦。爷爷也逐渐知道了麦建钢的时间表,有时还会准备自己做的肉饼等着她。
麦建钢时常走在路上,会有一桶从天而降的粪水倒了下来,这本应该连同粪水直接套在她头上的桶,像是被人吐出来的唾沫毫无灵魂的躺在地上,麦建钢一闪躲,只是被溅出来的一点水打湿了衣袖。
“哈哈哈,麦建钢,卖建材,活该,活该哈哈”
计划还没实施完成,那群笨蛋就早早的趴在围墙后面窃笑道,围墙也跟着颤抖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在偷着嘲笑这些满脑肥肠的胖小子们。
麦建钢有时甚至会想,这些愚蠢的人,连换个新花样整人的能力都不具备。
她明明知道这些刘钢们就是希望在自己的脸上看到弱者求饶摇尾乞怜的表情,而不是那桀骜不驯的眼神,但是她宁愿被打,也不愿迎合着去满足他们变态的**。
一、二、三、四、五五个刘钢挪动着愚笨的身体从围墙上艰难的跳了下来,看到大家精心舀起来的粪水居然都洒在地上浪费了。
他们气得脸上的肉直发抖,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肥肉将他们的圆脸挤成一团,五官皱缩,像极了画家废弃的稿纸,只差没被扔进垃圾桶。
“好啊,麦建钢,你敢躲你居然敢躲大家上啊你居然敢浪费我们的心血”
“反正她们家大人也不会替她出头,她就是多余生的,是刘姓村的垃圾大家上啊往死里揍,看她到底会不会哭”
麦建钢是承认自己运气不好的,五岁那年冬天,卖冰糖葫芦的爷爷再也没在那个路口出现过了。
那个冬天格外的冷,麦建钢浑身冷的刺痛,她抱紧自己等在空旷的路口,招来了几个百无聊赖的刘钢,他们揉了很多大大小小的雪球,从四面八方向麦建钢砸过去。
他们狩猎一般围在受了伤的小野兔身边,小野兔在颤抖,他们的笑声和着浑身的肥肉也在颤抖,小野兔抽泣着。
他们手上的雪球越滚越大,砸在小野兔身上散开,破碎,冰冷的太阳在一片片雪花上折射出刺眼的光亮,阴影躲在身后,一片片蔓延,扩大,小野兔哇哇的放声大哭了起来,泪水决堤,眼色深红。
这一哭,吓得几个刘钢丢下雪球抱头鼠窜。
“麦建钢疯了麦建钢疯了”
滚雪球的人往四面八方如雪球般越滚越远,阳光从他们身后射过来,他们肥硕的背影串在阳光上,好像烤架上被人嫌肥腻随意丢弃的烤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