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赵卿欢便差染婳呈了一纸墨文去了官媒衙门,名正言顺的请了休,然后安分的待在翎竹苑养起了脚伤。
晌午过后,衡阳公主问询而来,一进门就关切的问道,“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会扭伤脚的?”
赵卿欢先是让染婳伺候着上了热茶点心,然后才一五一十的将画坊门口的事儿告诉了衡阳,随后才咬牙切齿道,“他真是我的丧门星,合该见了他就从没有什么好事儿发生。”
衡阳一听,哭笑不得道,“瞧着你这般闹心,梅遇笙的事儿咱们便先搁了不提,不过你这脚伤成这样,可千万不能马虎换药的事儿,免得回头留了遗症可不是闹着玩的。”
“扭伤罢了,不会瘸的。”赵卿欢摆摆手,见衡阳瞪了自己一眼,她脖子一缩,立刻正色道,“您放心,染婳尽心着呢,我忘了她也忘不了。”
衡阳闻言笑着看了一旁的染婳一眼,随后又问赵卿欢道,“伤成这样,除夕之前你还要赶回江陵府去,我怎么瞧你也是不方便的。”
赵卿欢也正犯愁呢,闻言便道,“我也着急,本是合计好了五日以后就动身的,偏出了这样的幺蛾子,这一路颠簸来来回回的,多出了不少的麻烦,我这会儿也想不好到底要怎么办了。”
“不然你先写封信回去和你师父说说情况,除夕就不走了,我接你进宫过年,等出了年你腿好了,再寻个休期回去岂不更妥当?”
衡阳说的真诚,当下这一刻确让赵卿欢有些心动。但大过年的,想着一个人独守空宅的苏桓君,赵卿欢就拿不定主意了,“毕竟是年节,您容我想想,过两日我答复您可好?”
衡阳也不勉强她,笑着让她宽心些,也一并嘱咐她不论之后是准备回江陵府还是留在长安过年,若遇着什么不便之处,一定说出来不要自己一个人受着。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闲话,衡阳怕扰了赵卿欢歇息,便移驾出了小院回了宫。
紧接着第二日,裴苑便赶了过来。
两人一见面,不等裴苑先开口,赵卿欢便伸手拉过了她问道,“你身子可好些了?”
裴苑一愣,忽而眨了眨眼,然后忙点头道,“好多了,你瞧,我这不是好端端的么。”
赵卿欢上下打量了她一下,确见她面色红润双目有神,看着就像是病丝抽尽的模样,便宽心数落道,“早就和你说让你搬来同我一块儿住,这院子这么大,也不是安不下你这个人,你倒好,偏要自己贴了银子挤到那小胡同口去,整天忙忙叨叨的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尽让人操心。”
“师姐,你不也没好到哪里去?”裴苑抿嘴偷偷的笑着,然后一把抓起了桌上彩釉盘中放着的金丝蜜桔就剥着吃了起来。
可裴苑不说还好,这一说半躺在懒人榻上的赵卿欢就眯起了杏眸,语调生冷的指着自己搁在硬枕上的右脚道,“连掌媒呢?也不见他来瞧一瞧我这个受了重伤的同僚?”
裴苑一口蜜桔差点噎在了嗓子眼儿,半晌才堪堪的将嘴里的橘肉咽下了肚,然后涨红着脸道,“他……他让我替他问师姐您好。”
“我可好着呢,只怕过年也回不去江陵府给师父磕头了。”
裴苑只觉背上一阵冷飕飕的寒意爬来,连忙扬着大大的笑容讨饶道,“师姐,您这事儿也不能全怪连贺,偏是您自己不当心给扭伤的脚,哪儿能……”
“我这儿也没怪他。”赵卿欢眯着眼,神色无波的面容上还当真瞧不出一点喜怒来,“不过我脚崴了却是真,昨儿公主来看我,也问道我还打算不打算回江陵府的事儿,我昨夜细细想了想,若要回,三日以后是必须启程了,可你瞧我这腿,哪儿是短短三日就能动的样子?”
“师……姐……”一股不好的念头在裴苑的心中如破空祥云一般突兀升腾而起。
“所以我今日一早已经写信给了师父,同她老人家说,今年除夕我不回江陵府了,不过我说了……”赵卿欢胡诌的有板有眼的,说话的时候还特意拉长了语调,顿了一会儿方才又道,“你会赶在除夕夜回去陪她老人家守岁过年的。”
“师……”
后面那个“姐”字,裴苑没喊出声,赵卿欢拿捏不准她是不愿意还是不甘心,想了想便语重心长的问道,“若说之前我脚没伤着,你不想回江陵府过年我也就随了你了,可眼下我一时半刻也没法子出远门,你还是这般扭扭捏捏的,到底是怎么了?往年也不见你如此不乐意回去陪师父过年的?”
“啊呀,师姐,我没有不乐意,只是……”裴苑支支吾吾的嘟囔了几句,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如实道,“本我是同连贺说好了今年除夕要去九重里看大戏的,九重里的戏班子每逢除夕都会上一台群英会,师姐你也是知道的,那些个位置雅座的在重阳节以前就全定完了,连贺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定到的位置,不去真是怪可惜的。”
赵卿欢闻言,忍住了笑意,眨了眨眼都懒得去接裴苑的话。
这个师妹,是从小被师父捧在手掌心里头长大的,虽说也算承了师父一半的衣钵入了媒妁之行,不过她有几斤几两的能耐赵卿欢是再清楚不过了。
连贺这一门心思的看上了她,也真是活该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裴苑这丫头,心思简单着呢,虽一本正经的做着官媒的差事,可情爱之念与她而言根本就是浮云之物。这边他连贺是费尽了心思定了九重里的位置想博美人一笑,那边裴苑却根本就是冲着那一台群英会去的。
这完全就是瞎子过河鸡同鸭讲啊。
“是挺可惜的。”可见裴苑一直睁着一双水眸好不幽怨的盯着自己猛瞧,赵卿欢便又当机立断道,“那你回头就去告诉连贺,九重里的位置我问他买了,多少银子我贴给他。左右我这脚伤也是因他而起的,他但凡还有一点点良心,便让他抽身送你回江陵府去,你在衙门里也多亏有他左右照佛,大过年的,你带他逛逛江陵府,也当是弥补他看不了戏的遗憾了。”
“啊?”裴苑果然没绕过来,闻言便不解道,“为何……要让连贺送我回江陵府?师姐,我雇了马车自己回去就行了啊。”
“你二人本是提前约定好的除夕要去九重里,如今你撇开连掌媒独自回江陵府,我又买了他定好的位子,这腊月寒冬大过年的,你让他一个人对着四壁空屋孤单影只的守岁吗?”
“是呢。”裴苑略有所思的点着头,又觉得赵卿欢有什么地方说的不太对,便是小声反驳道,“那师姐你为何一定要九重里的定位?我虽去不成,但兴许连贺也可以喊了别的朋友一道去听戏。”
“我欠顾大哥一个人情,那个位子你们就让我借花献佛一次吧。”赵卿欢搬出了顾容云后果然成功的让裴苑闭了口。
便就这样,不过是一念之间,赵卿欢就定了留下在长安城过年的主意,也顺理成章的将连贺送到了苏桓君的跟前。
是以那日待裴苑走了以后,赵卿欢便急急的提笔写了一封信给江陵府的苏桓君,她在信中不列赘言,只简单的把自己扭伤了脚不便远行的事说了一下,又提及裴苑岁末会代她回江陵府的消息,最后,她还不忘把连贺的事儿给添了上去。
写完信,赵卿欢便交给了染婳让她赶紧送出去,谁知染婳才刚出去一会儿门口便又响起了“嘎吱嘎吱”的踏雪声。
“落了什么?”解决完了裴苑的事儿,赵卿欢甚感轻松,这会儿正捧着一卷书靠在懒人榻上看着,听到声响,她便是头也未抬的就开口问了一声。
“某来给连掌媒送药。”梅遇笙的声音似从天而降一般传入赵卿欢的耳中,惹得赵卿欢一个使劲,当下就捏皱了手中那册《人物志》散卷,不悦之色显而易见。
“梅九爷的脸皮子厚得真是令某好生佩服呢。”赵卿欢伸手一扣,重重的搁下了书卷,冷嘲热讽已出了口。
“赵掌媒误会了,某今日确实是来给你送药的,专程!”梅遇笙置若罔闻的笑着踏进了屋,一边抬起手晃了晃拎着的那一串药,一边不请自坐。
“染婳!”赵卿欢苦于不能动弹,只能高声的喊着染婳。
“哦,方才某进门,自报了名讳,有个漂亮的婢子便帮某引了路,随后就匆匆出府了,想来应该就是染婳了吧。”梅遇笙说完便看了看赵卿欢的腿,然后佯装关切的问道,“赵掌媒的伤可好些了?这药是……”
“好,很好,快好了!”不等梅遇笙说完,赵卿欢就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
梅遇笙确实有能耐逼急她,就凭他这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姿态,赵卿欢便已经没了辙。他这个人,一直是挂着一副看上去和煦实则不达眼底的笑意在和她过招的,不管她使出了什么法子,激将也好,震怒也罢,再或者是那种假心假意的奉承,他梅遇笙能统统收下却一招不回。
赵卿欢觉得这种感觉就如同她使出了浑身力气挥出了自认为重重的一拳结果却是打在了一大团棉花上一般,叫她突然没了方向感,也不知道下一步是要攻还是要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