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真抬举我。”见赵卿欢咳的快岔了气儿,梅遇笙倒是依旧泰然自若,一边夹起了一片鱼鲙一边道,“您昨儿是只顾着素素了,那怎么办呢?咱们赵掌媒大小也是个朝廷命官,若在您这儿做出了什么过分之举,传了出去,损了面子是小,毁了声誉可是大。”
“小九,面子和声誉,不是一回事儿么?”方绥之语中含笑,端着酒就敬了敬梅遇笙。
梅遇笙正想哼他,却听对面的云千素开口道,“以后但凡有卿欢的地方,鱼鲙这道菜就别上。”她说着便冲一旁的侍者使了个眼色,侍者便是心领神会的就将那盘才动了几筷子的鱼鲙给径直端了起来拿走了。
赵卿欢当时正低着头猛喝汤掩饰着满脸的尴尬,闻言却惊的睁大了眼睛抬起了头,直直的看向了云千素。她心里清楚云千素的这话绝对不是巧合,云娘子一定是知道了自己不吃鱼鲙才会这么说的。
可要命的却是赵卿欢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和云千素说过这鱼鲙的事儿了,昨晚吃醉以后,她断片儿断的相当厉害,直到现在,整个脑子里还是嗡嗡的一片混乱,对昨晚的事几乎是毫无印象的。
而鱼鲙被端走以后,梅遇笙倒是忽然安静了下来,也并未再和方绥之斗嘴抢白,赵卿欢见状,几乎是感激的冲云千素笑了笑,然后便闷头吃起了菜。
晚膳后,因还未开敲闭门鼓,赵卿欢便准备告辞回城,可她一说要走,一旁的梅遇笙也顺势站了起来。
“九爷不用麻烦,我已同云娘子借好了车马。”赵卿欢不太想再和梅遇笙同车回城,便先一步笑着推脱开了。
可梅遇笙却回敬道,“她哪儿有马车,还不都是方绥之的,赵掌媒你信我,欠了谁也不要欠咱们明柳先生的人情,你还不起啊。”
“梅遇笙,你有完没完呢?”虽这些年早已经习惯了梅遇笙和方绥之明着暗着的互损,可连着这样听几日,云千素真觉得有些上火。是以她骂了一句以后便转身对赵卿欢央求道,“合着也不是车马的问题,沉香榭的车马多的是,只是他真的太闹心,卿欢,你便是当日行一善,就带着他一起回城吧,刚好也能让他送你回去,外头雪天难行,这会儿也是入了夜,你一个人多有不便,两人结伴总是好些。”
云千素这两日的诚意相待让赵卿欢倍感暖心,再者自己昨晚确实醉的不清,也给方绥之添了不少的麻烦,是以听云千素这样一说,她便不假思索的就点了头道,“九爷的身份在外留宿多日也不妥,如此我便和他一道回城,娘子放心。”
云千素闻言舒心而笑,然后拉着赵卿欢的手走到了一旁耳语道,“这几个月我应该都待在长安了,你若有时间,过来沉香榭找我,我就住这儿。”见赵卿欢吃惊的眨了眨眼,云千素又道,“我现在顶怕他来烦我,你若来,千万别让他知道。”她说完就用余光扫了扫一旁一脸不耐烦的梅遇笙,然后又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赵卿欢见状,忍住了笑意道,“娘子多虑了,我这儿若没遇着什么说媒的事儿,与九爷是碰不在一起的,他是贵人,贵人多忙,哪儿能天天顾着这城外十几里地儿的事。”
云千素感同身受的点了点头,随后便并了方绥之一道将赵卿欢和梅遇笙两人送上了马车。
外头正淅淅沥沥的飘着雪雨,马车内却燃着银丝炭,打开车门便是一车箱的温暖舒适,赵卿欢沾着雨雪刚坐下就感到了一股热意缓缓袭来,她惊讶的转头看了一眼梅遇笙,笑道,“九爷果然贴心。”
这要说梅遇笙有一张多变的脸还真不是言过其实的,想在圣人娘娘们跟前,他脸上浮的全是谄媚之色,在那些要巴结奉承他的官吏跟前,他露出的又是八面玲珑之姿,在方绥之的面前,赵卿欢见到的是一个泼皮耍赖的梅遇笙,而此时此刻,这狭小的车厢内,又只剩他们二人,这梅九爷的脸,就立刻沉了下来。
其实,梅遇笙五官生的俊俏,不说话不讽人不调侃的时候模样还真的是格外端正顺眼的,只可惜他性子太乖张,便是长得再剑眉星目面冠如玉的,赵卿欢也依然觉得他这个人亲近不起来。
不过呢,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之道都是对等的,在自己不喜欢梅遇笙的同时,赵卿欢也深信堂堂梅九爷对她定是没有多少好感的。就好比眼下,听了她上车后的那一声由衷的赞叹后,梅遇笙不过是微微的点了点头,也不接话,只自顾舒坦的坐下了身,然后又闭目养神了起来。
车厢外,穿着厚实蓑衣的车夫扬起了马鞭甩了手就是一记猛抽,那两匹高头骏马破空嘶鸣了几声,然后便由缓转疾的跑了起来。
这一路回长安城,雨雪交加,夜途漫漫,车夫顾着安危,不敢让马儿跑的太欢,是以这回城的路就变的更长了些。
车内,赵卿欢干干的瞪着眼看着梅遇笙靠着迎枕在那儿假寐,她一度也想强迫自己能小憩片刻的,可无奈醉酒以后这一觉她实在睡的太足了些,眼下根本半点儿的睡意都没有。
更何况能和梅遇笙如此独处的机会并不多,赵卿欢本就有一肚子的疑惑想要让他来解,是以她挣扎了片刻,终究还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谨慎的问道,“那日重华楼的事,最后在御前,九爷为何会帮公主与顾大人周全?”
梅遇笙睁开了眼,看了看赵卿欢,忽然翘起了二郎腿调整了一下坐姿,然后说道,“这太简单了,赵掌媒想不出吗?”
赵卿欢摇了摇头。
梅遇笙又道,“我想让赵掌媒你记得自己欠我一个人情。”
赵卿欢蹙眉,哑口无言。这答案,听着明明格外的不正经,却偏偏好像就是梅遇笙的为人之道。
“那昨日九爷说要把沈拓沈大人配了宋瑶的事儿也不是信口开河的?”赵卿欢继续追问。
“自然不是,怎么,你觉得他二人不配?”梅遇笙也难得的又没有卖关子。
一句“当然不配”卡在了赵卿欢的嗓子眼儿,她狐疑的看了一眼梅遇笙,又问道,“那宋娘子私下找了九爷,都同九爷说了什么?”
梅遇笙轻轻一笑,终于转了话锋道,“不然换了我先问问赵掌媒吧,你如今知道了素素和方绥之的事儿以后准备如何继续?”
赵卿欢心里一沉,下意识就摇了摇头,“云娘子的事儿,我会找个机会进宫亲自和贵妃娘娘解释的,娘娘托付的这桩媒,我自认无能为力。”
“娘娘金口已开,岂是你一句无能为力就可以搪塞过去的?你当娘娘殿前同你说的都是儿戏?”梅遇笙嘴角笑意不渐,可说的话却字字如针,又尖又利。
赵卿欢一听也不乐意了,立刻扳起了脸道,“九爷别以为我不知道,云娘子的事儿,分明是你在贵妃娘娘背后捣的鬼。”
“你到现在还如此以为?”梅遇笙不免有些惊讶。
赵卿欢冷笑道,“九爷向来都是有担当的,怎么就这事儿偏偏不愿意承认了呢?”
“因为确实不是我怂恿的贵妃娘娘。”梅遇笙斩钉截铁道,“你也不动动脑子,为何你前脚到了洛阳,我后脚就到了?若说是我擅自行动,偶尔出宫溜达一圈还成,可长安城到洛阳,这么多日,我便是有分身术也难以招架,若非是领了旨意,我一个宦官,那儿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不在御前伺候着?”
赵卿欢冷不丁的一抬眼帘,却见梅遇笙是正色而言的,嘴角已没了之前戏谑的笑意。
见赵卿欢愣着不回话,梅遇笙便继续道,“再说后来,我大大方方的跟着你到了驿站,前有驿站侍者为证,后有吐突承璀为证,我一个大活人,若是擅离职守私自出宫,这一回去,吐突承璀绝对会参我一本的,既然如此,我躲他都来不及呢,还会这样和他正面交锋?”
“你……”赵卿欢原先不分析还真的有些不清不楚的,眼下听梅遇笙这样一说,她背上立刻浮起了一层细汗,不由惊慌道,“你真的……云娘子的事儿真的和你没关系?”
“信不信在赵掌媒你。”
梅遇笙话音刚落,赵卿欢就陷入了沉思。从念想上来说,她是不愿意相信梅遇笙的,但在听了梅遇笙的话以后,她真的就犹豫了。
而假如,云千素的事真的是贵妃娘娘的主意,那想来若要婉拒只怕是难了。
“不管怎样,多谢九爷诚意告之,也是解了我心中早有的疑惑,还有,昨晚我喝醉以后,也多谢九爷左右周全,让九爷费心了。”既然躲不过,赵卿欢便决定能拖就拖。反正她身上有正儿八经的庶务在身,再加上如果梅遇笙所言的“婚配令”一事属实的话,想来贵妃娘娘也应该不会拿私事来为难她。
可是拖延之法能对付郭贵妃,但对云千素,赵卿欢心里却硬不起来,向来多情空余恨,赵卿欢虽不能理解云千素对方绥之那种割舍不下的感情,但看到她为情所困也多有于心不忍,尤其想着两人昨日因共饮宿醉俨然也算得上是杯酒知己,是以眼下,赵卿欢还真是有些绕不过自己这一关,变得骑虎难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