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梅遇笙走了以后,赵卿欢吃了点清粥喝了药就歇下了,可她躺在床上却是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想着之前梅遇笙同自己言之凿凿的那些话,赵卿欢心里就泛起了嘀咕。
沈拓配宋瑶,其实单看真的是一桩良媒,两人无论是从样貌还是家世来比,都是般配的。
但梅遇笙此人行事素来诡异,宋瑶的事儿她和梅遇笙本就有赌约在先,是以眼下在梅遇笙毫不遮掩的说出就是想把沈拓配给宋瑶的时候,赵卿欢便起了疑心。
于梅遇笙,赵卿欢对胜之不武一说自然是喜闻乐见的,可要是一不小心被他带进沟里,那她可就真的翻不了身了。
所以在休息了三日以后,赵卿欢一回到衙门,转了个身就牵了匹马直奔宋府。
她这番来的突然,不过好在三夫人在府上,听了传报,便是速速出来迎了她。一见赵卿欢,三夫人就关怀道,“最近衙门忙吧,瞧着赵掌媒都清瘦了。”
赵卿欢当然不好说自己是病了三日喝了三日的清水白粥才看着消瘦的,只能含蓄笑道,“是有些忙,不过其实也是好事儿,以前衙门不太巡户,如今婚配令一下,咱们坊间来回巡一趟,哪家郎君还未婚配哪家娘子还未出阁,心里顿时清楚了不少。”
“是、是。”宋三夫人何等精明,自然听出了赵卿欢的来意,便亲自将她迎进了内堂,然后又吩咐婢女煮了茶上了点心,方才屏退了周遭伺候着的人谨慎问道,“赵掌媒今日突然造访,可是因为阿瑶的事儿?”
赵卿欢闻言,却先是不答反问说,“三夫人如今可知道宋娘子为了何事找的梅九郎?”
“哦,是知道了。”宋三夫人点了点头,“阿瑶是为了莒王妃宁氏表妹一事去找的梅公公。”
“莒王妃?”赵卿欢没想到会突然冒出个旁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三夫人也不由叹气道,“也是因为三郎这个做爹的这次确是铁了心,左右罚她禁足了一个月,阿瑶这才松了口。赵掌媒有所不知,咱们素来同宁府走的近,宁氏未出阁以前和阿瑶也是情同姐妹的,这事儿她会求到阿瑶的头上倒也不奇怪。”
“可王妃为何不正大光明的来一趟官媒衙门呢?”赵卿欢气结。
三夫人尴尬的笑了笑,压了声音道,“王妃的表妹是鲁州河西人,许也是想借此机会嫁到长安城来,若走衙门的路子,那就等于上了台面不是?据说梅公公私下认识不少的郎君,估摸着王妃这才动了心思的,可她会想着让阿瑶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去找梅公公,也是怪异。”
赵卿欢扯了扯嘴角,面对从三夫人口中说出的这个结果,她竟不知道是应该笑好还是应该哭好。
若说笑,自然是因为宋瑶找梅遇笙并不是为了她自己的事儿,只要宋瑶私下没有和梅遇笙串通一气,那赵卿欢觉得自己和梅遇笙的这次赌约还是很有胜算的。
而若说哭也不是没有哭的道理,毕竟梅遇笙这又算抢了官媒衙门的生意发了一次横财,让她这个正经的官媒多少觉得有些丢脸。
不过一码归一码,赵卿欢很快就敛了心思对三夫人道,“莒王妃的事儿咱们先搁一搁,某今日确是为了宋娘子的事儿来的,日前某整理长安城的郎君户籍时找着一个尤为合适的人选,便顺道过来给三夫人参详参详。”
“谁?”三夫人一听瞪大了眼睛,身子微倾,一脸的好奇。
“京兆府少尹,韩涛。”
三夫人饶有兴趣的眉眼一挑,嘴角弯弯道,“京兆府韩少尹?”
赵卿欢欣然的点了点头,“我与韩少尹有过几面之缘,此人风趣健谈磊落至情,正好和宋娘子的内敛互补有余。”
“那韩少尹虚年是几岁?”
“正好比宋娘子大了五岁,虽生辰八字属相五行某还没有细对,但单从家世外貌来看,某以为还是般配的。”
“般配,当然般配!”三夫人也尤为满意,“阿瑶性子刚烈,不瞒赵掌媒,我倒真是怕一般的书生纨绔也是奈何不了她的,如今赵掌媒这一配,倒是让我放心了不少。”
“三夫人言重了,此事成不成还是两说,不过如今婚配令在上,单身郎君娘子皆都抢手,若三夫人乍一听也是满意的,那韩少尹那儿,某就准备择日去走动走动了。”
“好,好,有劳赵掌媒了,若有什么是需要咱们这边准备的,赵掌媒尽管直言。”见赵卿欢说着已经直了腰身准备站起来了,三夫人也连连随她而立。
赵卿欢见状赶紧说了一句“三夫人请留步”后,便拱手笑着后退了几步,随即在宋三夫人的目送下出了内堂。
外院门边垂首站着两个婢女,赵卿欢此行目的达到,心情格外轻松,正想让婢女引路带她出府,一旁却忽然走来一个梳着双螺髻的小婢子,一见赵卿欢就肃拜道,“大人,我家娘子请大人内园一叙。”
宋三郎的府邸前前后后除了这会儿还在堂屋里的三夫人之外,也就只有一个娘子了。赵卿欢闻言,顿时有种脚踩刀刃的试炼感,便是想都没有多想的就跟着那小婢子往南边走去。
宋府其实不大,“凸”字型的宅子是北窄南宽的,是以跟着那小婢子穿过抄手游廊后,赵卿欢的眼前就豁然开朗了起来。
外人皆说宋府三郎风雅成仪,庭院建仿有江南水韵之感,眼下赵卿欢身临其境,便觉外人所言非虚。
这宋府的后宅一木一花都是依池而造的,厢房三舍,分别坐落南、北、东三侧,西边则是个亭子,远远看去像是建在池水之上,赵卿欢觉得待到春末夏初之际,周遭花团锦簇绿荫成伞的时候,这园景一定是美若水墨胜似仙林的。
“赵掌媒不请自来,到是泰然。”
忽然,宋瑶的声音从赵卿欢的背后传来,她闻言回头,见一身胡服的宋瑶正立在杏树下,眉宇间透出的还是那份万年的疏离感。
“很少见宋娘子穿胡服,倒有几分巾帼之气。”赵卿欢即便不用脑子想也知道宋瑶特意找她过来肯定是要找茬的,是以这一开口她便夸了宋瑶一句,左右缓了缓气氛。
可宋瑶素来软硬不吃,闻言便冷笑道,“赵掌媒这巧言令色的能耐倒是百用不怠的。”
“媒妁吃饭一张嘴,像某这样做官媒的,若不说话,岂不是和头上的乌纱帽过不去?”偏赵卿欢也不是个好拿捏的主儿。
“所以赵掌媒为了让世人都知道你的能耐,便是故意想与我来唱一唱反调?”宋瑶步步紧逼。
这园中小径清幽,也不知宋瑶是故意让人在外守着不准旁人入内还是宋府本就人丁单薄鲜有人迹,总之这偌大的院子,此刻就只她与宋瑶二人,是以两人这话一旦咄势起来,周遭的气氛就骤显尴尬。
“宋娘子这话说的……”
“赵卿欢,我分明已提前和你打过招呼,如此你还要接下娘亲的嘱托,你分明就是个卑鄙小人。”宋瑶不给赵卿欢解释的机会,径直打断了她的话,眼中透着一丝厌恶,“是,你是媒官,职责所在,有人来衙门求媒,你们就要接下,怎么,这一次赵掌媒在我娘亲跟前显摆的是谁?想你今日突然造访,只怕手上定是有了什么了不得的人选吧?是国子监的校书还是曹兵营里的少将,又或者干脆是六部哪一个中丞家的亲戚?赵掌媒做媒擅配门当户对,以我宋瑶的门楣,要配方才说的那些酒酿饭袋想来也是绰绰有余的吧?”
宋瑶这样算得上是恣意挑衅了,不过好在赵卿欢却还算镇定。诚然她并非是清高雅贤之才,听到宋瑶对自己这样的误会赵卿欢心里也是存了气的,但是转念之后,她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如今会这般上心宋瑶的事儿,归根结底却并非是受了宋三夫人的托付,而是因为她和梅遇笙的一个赌约。动机不纯,她的立场就不正,立场不正,她的心气自然就不足了。
所以在静静的听完了宋瑶的愤懑后,赵卿欢只轻飘飘的问了一句道,“阿瑶,你是心有所属哪家的郎君吗?”
“没有。”宋瑶答的很坦然,也很干脆利索,“怎么,赵掌媒不会以为我这百般不愿屈就是因为和人暗中徇了私情吧。”
“是。”赵卿欢也直言不讳。
宋瑶一愣,勾了嘴角道,“赵掌媒未免把人想的太不堪了。”
“不堪么?”赵卿欢并不苟同,“阿瑶,人生在世又岂能避开一个情字?你当三夫人折尊来衙门寻我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与你的母女之情,三夫人抛不开舍不弃。我呢,我又为何要这般殷勤的往你府上跑,是为了义,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乃我之则。今日你我抛开那些莫名的成见且开诚布公的说一说,远的不论虚的不言,咱们就单说圣人下的婚配令吧,若半年之期过后你还是孑然一身待字闺中的话,那且不管衙门给你配了张三还是李四,你都要嫁,不嫁就是抗旨,抗旨就得入狱,阿瑶,这个罪,你可想好要背了?”
其实赵卿欢并非危言耸听,但她也尤为佩服自己竟在这种关头还能把话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婉转有力。可看着宋瑶渐渐起了变化的神色,赵卿欢确是真真切切的第一次在心底里鄙视了自己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