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徐蔓想问他为什么不换个别的问题继续问,话到嘴边,又觉得这话不好,显得好像是自己在责备他没有询问到位一样,就把后半句话给吞了下去,没有再说。
秦深却仿佛知道她想问什么一样,往边上走了两步,迎着窗外的日光看向她:“不仅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其它主观性强的问题都没有任何意义。刚才在里面,陆雅君说的话你也都听到了,告诉我,你觉得她回答得怎么样?”
徐蔓有些不明白他问这个干什么,但既然他问了,她也就认真地回想了一番,“我觉得她回答得都很正常,就是……”她有些不确定地开口,“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能猜到她会说什么一样。”
“就是这个。”秦深指出,“她回答得太正了。”
她一愣,“正?”
“也就是冠冕堂皇。”他解释,“你别看她年纪小,脑袋瓜子可精着呢,知道什么样的回答是最好的。说自己后悔,觉得太冲动,提起被害人的一些不好行为,你没觉得她在努力把我们往一条路上带吗?”
“……什么路?”
秦深懒洋洋发话:“她杀人纵然不对,但也是张小娟有错在先,而且她也知错了,后悔了,她这是在引发我们对她的同情心呢。”
他这话听得徐蔓心里一紧,“她真的在这么做?”
“嗯。”
“那……我们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
徐蔓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哽了一下后说道:“就这么放任自流吗?”
秦深看向她:“我们是警察,警察的职责就是追查真相,抓捕犯人,至于其它的,就不是我们该管的事了。”见她眉心微蹙,像是不赞同自己这话,就又笑了笑,缓和了面上神情,说道,“觉得我这话冷酷无情?但事实就是这样,每个部门有每个部门的职责,你要什么都大包大揽地去管,累得半死不说,还抢了别人的活,让别人没事可干,两头都不讨好。”
徐蔓眼前一亮,眉心舒展开来,听出了他这话里的意思:“队长,你的意思是有别的部门来管这件事?”
“有是有,检察院,还有陆雅君的监护人,不过都挺悬的。”秦深回答,“听陆雅君的话,她那父母不是会教育孩子的,现在出了这档子事,估计更加教不好了。看检察院能不能意识到这个问题,让法院在判决的时候别直接判还给她父母,送到社会机构收容教养一段时间吧,或许还能有救。”
“这样……”徐蔓若有所思。
“怎么,心里有想法?”
她摇摇头,“就是觉得没法理解,就为了这么点小事,就把同学给记恨上了,时时刻刻地想着怎么杀了她,最后还真的动了手,也太……”
秦深嗤笑:“杀人哪需要什么理由,愤怒,仇恨,害怕,恐慌,只要有一种情绪达到临界点,杀人就会变成一件很容易的事情。非要说理由的话也有,她父母在对她的教育上面出了问题,一定程度扭曲了她的三观,常常被家长打骂的孩子很容易形成偏激的思想,更别说她才十一岁,心理发展还不成熟,受到的影响和刺激也就更大。这两天加紧查查她父母那边,肯定能问出一些东西来。”
随后两天,支队展开了针对陆雅君双亲的调查行动,而事实也的确如秦深所说,问出了不少东西。
比如说陆雅君在四年级的时候受班级女生影响,喜欢上了看言情小说,因为怕她早恋,她父母就把那些小说都没收了,不许她再看那些有着花花绿绿封面的书,导致陆雅君的书架里只剩下清一色的暗色系书本。侦查员拿了几本下来翻看,发现都是一些恐怖猎奇小说,里头有不少类似雨夜杀人狂魔这种故事,询问陆雅君的家长后得知他们并不限制女儿看这个,因为觉得这种书就是一般的故事书,女儿看看没什么坏处,还能增加写作文的素材,想来陆雅君本就因为父母严苛的管教而思想产生了错位,这种读物更是加重了这种情况,导致她的思想越发偏激,对杀人形成了一种完全不正确的观念。
与此同时,对陆雅君同班同学的调查也在开展进行,重点侦查陆雅君平时的性格、行为,还有上学期张小娟被孤立一事。
陆雅君的事很好调查,她不愧是班里人缘最好的女生,几乎所有同学都对她观感很好,说起缺点也只是类似比较执拗、生气时嗓门比较大比较吓人这种无伤大雅的事情;张小娟被孤立这件事就比较难查了,毕竟已经过了快一年,许多人都记不清当时的细节了,并且经过多次询问,原先的证词依然没有被推翻,女生们坚持认为是张小娟偷的东西,各人相互之间的证词也没什么矛盾的地方,逻辑完备清晰,看样子似乎真的是张小娟偷了东西,被同学发现后而孤立。
对此,张小娟的父母难以置信,表示他们给女儿的物质条件虽然不是非常好,但也没有差到要她去偷东西的地步,绝不接受女儿是个小偷的指控。但由于双方都没有确切的证据,再加上事情过了很久,要查清楚很难,张小娟也已经死亡,无法为自己分辩明证,这件事最终不了了之,没有再追查下去。
而造成这次案件的最直接导火索、那张至关重要的十元钱,则是在陆雅君家里客厅的沙发底下找到了,青色的纸币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仿似在诉说着无人知晓的故事。
陆雅君对这张纸币的发现持不知情态度,表示当时和张小娟两个人在客厅里找了很久,都没有看见半分钱币的影子,不知道怎么会跑到沙发底下去了,并且无论被询问多少遍,都坚持这个说法,不曾改变。
日子就在这样的侦查中过去,在这期间,支队又接到了一次警情,是两家人为了欠款问题起矛盾,争执中被欠钱的一方吵得生气了,转身去厨房拿了把刀,本意是想震慑一下场面,没想到对方当了真,也去厨房拿了刀出来,一下就捅了上去,直接捅穿了肾脏,送去医院抢救失败,一命呜呼了。
案情很简单,但由于牵扯到的人数太多,两家人为了镇场几乎把能叫来的亲戚全都叫来了,一共二十几个,光是做笔录就忙活了好一阵子,让徐蔓连续加了两天班,第二天的时候还不巧碰上了例假,整个人都变了蔫,勉强撑着把活干完了。
在走廊上遇见秦深时,对方一眼就看出了她精神不济:“怎么脸色这么差,身体不舒服?”
“还好。”她强打起精神微笑了一下,“可能是昨天有些没睡好吧。”她不舒服的原因当然不是这个,但这种事怎么可能说得出口,所以只能随便找个借口搪塞。
秦深信以为真,眉头微微皱起,“既然这样,那你今天就不用加班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她嗯了一声:“我已经做好了工作,正要回去呢。”
“我送你。”
徐蔓没有拒绝,这些天秦深接送了她不少回,她都没有拒绝过,但也没有主动提起过,每每都是像现在这样秦深自己开口,或者是直接把车开到她楼下等她。她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总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又不近,就这么维持在一个微妙的范围里,偏偏谁都没有再往前一步,导致局面出现了僵持。
不知道要到哪一天,他们之间的距离才能更进一步,把这层薄薄的窗户纸给捅破。
……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徐蔓又累又困,难受得厉害,洗完澡就想睡下,唐幼蓉的电话却在这时打来,她只得忍着不适接起:“妈?”
“小蔓?”母女连心,只不过是短短的一声招呼,唐幼蓉就听出了女儿话里的不对劲,立刻关心地询问,“你怎么了?声音听上去这么难受,有不顺心的事?”
徐蔓当然说没有,把身体难受的原因和她解释了,唐幼蓉听了后松了口气,又不放心地叮嘱她:“你好好休息,多喝热水,注意别着凉。妈觉得你可能是有点水土不服,你还记不记得,你刚去新京上大学时,身上来了也是这么难受的?”
“嗯。”她小声回答,“过两个月就好了。”
手机那头的人叹了口气:“你真是时时刻刻都不让妈省心。对了,工作的事怎么样了,那秦队长有没有把你转到市局?”
这话提醒了徐蔓,她留在支队这事只和田思在聊天的时候提了一句,父母那边都还没有说,不知道,估计以为她早就转去市局了,现在冷不丁被问起,还真是被吓了一跳。
她在心里打了一番腹稿,才斟酌着开口说道:“没有,我留在支队了。”
唐幼蓉果然很惊讶:“你留支队了?”
“嗯……”
“确定了?你不是说不想干刑侦吗?”
“我现在觉得也还好。”她卷着发梢,有些心虚地回答,“也就实习半年,很快就过去了,而且也不是现在干刑侦,毕业以后就一定要干这个,就当做是一次尝试吧。”
“那好吧,既然这是你自己的意愿,妈也不干涉你。”唐幼蓉犹豫了一会儿后,选择了尊重女儿的意思,“我得跟你爸那边说说,可能他心里会有不乐意呢,支队再怎么说也是分局,比不上去市里来得好,不过也说不准,毕竟秦家的孙子也在那里,你以后真要走这条路,他对你的帮助比去几个市局都要来得大。”
“嗯。”徐蔓闷着声音答应一声,心想她留下来的原因倒还真的和秦深有关,但此原因非彼原因,她也不敢说,就这么让父母误会好了。
“反正也就最多干半年,”她再次强调,“也碍不了什么事。”
“妈知道。”唐幼蓉说,“就是和你爸说一声,你爸也惦记着你实习的事情呢。”
不过她多虑了,徐林对此完全没有什么意见,秦老爷子已经到了快退休的年纪,想来没几年就要给儿子挪位子了,作为秦家唯一的孙子辈,秦深的前途不用说,肯定是一片光明坦途,女儿在他手底下干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当然,要是能搭上秦家这棵老松大树,就更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