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郑府出来,明夷不免感慨,爱情这东西,真是最脆弱不过。她还记得万寿公主眼中闪着星星,脸上飘着红晕,偷偷看郑颢的样子。现在,完完全全已是一对怨偶。不过原本也是一厢情愿,到如今,是理所应当。
明夷不相信郑颢没有对公主求助过,他对卢氏情深至此,定是想尽了办法,不仅为了能长相守,更是为了保全卢氏的性命。他应当清楚,如果他表现出对卢氏的珍爱,去求圣上或太长公主,得来的绝对不是怜悯,而是横祸。他知君王已经决定的事,再难回转,若不求便罢,纵有闲言碎语,也只当寻常艳闻,真去求了,卢氏便无生路。
这位备受宠爱,瞧上去天真烂漫,又对郑颢一往情深的万寿公主,必定成为郑颢的救命稻草。也不知他是用什么方法,是动之以情或晓之以理,是哀哀相求还是以死相胁。这些,明夷无从得知,万寿公主,芯儿当时还深深爱慕着这位才学拔群的年轻状元,也正是对男女情爱最为渴慕的时候,她会如何想呢?
或羡慕,或嫉妒。这两种相近的情绪会带来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若只是羡慕,她或会为了这个痴情男子去苦求她的父王,唐宣宗虽是为了指向世家,但终究也不会忍心拒绝最心爱的女儿,如今的状况便不会如此。
公主或是未求,或是未竭力,究竟如何,恐怕她今生也不会愿意再提起。但这其中,必定是有一丝嫉妒掺杂,只需要一丝,如浓墨入水,能让整池都变了颜色。
郑卢通婚的时间,甚至卢氏怀孕的消息,未必不是郑颢透露给公主的,为了夺得这个天真少女的同情,表达自己决绝之意。
可再天真的少女,她也是晚唐皇室之女,自小看过的尔虞我诈、你死我活可能比普通闺阁女子一生都要多。天下都是她家的,又怎会明白何为夺人所爱?只知,我若欢喜,便要嫁与,你没有不甘愿的道理。
明夷难免会想到,白敏中为何能及时阻止郑颢与卢小娘子的婚事,以及卢小娘子为何失去孩儿乃至陷于疯癫,恐怕这位万寿公主难辞其咎。
大婚前后,郑颢被禁锢,受到家族压力,甚至背负着郑氏的存亡,他没有办法去细究,也不得不浑浑噩噩这么接受命运。
但尘埃落定后,他一个状元之才,怎么会想不到明夷都能想到的事。公主与驸马之间的罅隙已经不是小儿女之前的别扭,而是刻骨却不得不深深抑制的仇恨。而万寿公主也渐渐看清,梦寐以求的浊世佳公子也不过是个凡人。
对明夷来说,这是件好事。站在公主的角度,执着于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才是悲剧,而失去了爱的信仰,内心极为渴求安慰的芯儿,对明夷的依赖也会更深些。
这世上,哪有人无辜。郑颢既然享受了世家出生带来的一切优渥,便当知有为家族牺牲的责任,若要执着于自己的爱欲,大可在事情未一发不可收拾之时,与郑家切断关系,舍弃名利。可他根本无法离开世家的庇护,与卢氏做一对田间夫妻,他的手生来是握笔的,口中也绝咽不下劣酒。
所以他在犹疑,在一次次给芯儿希望,为了夏幻枫提供的便利,向芯儿讨要人情。芯儿才会以为他纵使有旧爱,对她也非无情,只要成了婚,二人自当琴瑟和谐。
佳偶天成,怨偶,却是双方所促。
此事,明夷只得旁观,但抓住芯儿的友情与信赖,是她最为看重的。
无它,她只是越来越恐惧。之前哪怕处于众叛亲离的状态,她也未曾如此惧怕过。那时,她担忧的只是自己的将来,但只需要活着,她便未放弃希望,也不怕从头开始。纵然树敌多了,再不济,也不过一命偿之。这一生本就是捡来的,赚到的,若是还给了上天,她也不亏。
但现在,她怕。她怕伍谦平有一着未算到,被那些政敌生吞活剥了去。哪怕未送命,让他失去眼前的功业,打回籍籍无名的原形,她也见不得。美人迟暮,英雄白头,怕的不是失去,而是死心,因雄心与骄傲被折煞,而生不如死。
过往未对他有真心真情之时,伍谦平在明夷眼里,无所不能。他是个城府极深,机关算尽的狐狸,是个玩弄权术的天才,一个刻薄寡恩的野心家。他在她眼里有种种不好,但始终相信,他能人所不能。
可如今,对他的感情一日深过一日,到了一种让她陌生而惶恐的状态。她曾在年轻热恋时失去过自我,为了邱志的欢心,呕心沥血去做原先并不喜欢的工作。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自我越来越清晰,早已不是当年。她知道自己要什么,爱什么,求什么,为什么。她的清醒和理智让自己觉得更有安全感,但也越来越不喜欢自己。直到,爱上伍谦平。
她一直避免去比较,和时之初与和伍谦平的感情,孰重孰轻。可自己的事,哪怕不说,也骗不了心。时之初是她刚到这个世界,最缺乏安全感时候,出现在面前的救赎者。她依赖过,真心相许过,但始终欠缺一点什么,或许是因为时之初身上解不开的谜团,让她无法彻底投入,或许一开始就注定了无法全心全意。
她曾问自己,如果时之初没有了武功,她还会不会那么爱他,守着他。她当时未敢回答,只想,武功不也是他的一部分吗?可现在,她明白了。如果这个问题换成,如果伍谦平没有了权位,她会不会继续在他身边。答案是那么明确,会,她一定会,哪怕共赴黄泉,她也绝不犹豫。
这么坚定的答案,过去的明夷不会相信,或许现在的伍谦平都不会相信,可她自己知道。当她知道的这一刻,胸口滚烫,眼底发酸,却挡不住,从心深处涌出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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