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刹那, 叶辰恍惚体会到了与见光死网恋对象奔现的绝望感。
冷静，说不定是大佬坐错位子了……叶辰机械地别开视线, 拔腿欲走, 想先找个没人的地方问问清楚，那中年人却扯着嗓门嚷起来：“小老弟，这儿呢！我就是李力！”
叶辰嘴角微微抽搐：“……”
他身后跟着一串组团蹭点心的神兽团子, 狸力看得见，抵赖不过。
不可能，神兽绝对不可能这么穷, 肯定有反转，先假装不在意……叶辰怀着一丝渺茫的希望，慢吞吞地蹭过去，笑笑道：“李叔？”
“是我。”李力笑出一口憨厚的白牙，以追风逐电之手速向叶辰甩去一份菜单，抢话道，“你看着点, 我不挑，吃什么都行。”
叶辰眸光一凛！
——熟人自然另当别论, 但不熟的人一起吃饭时一般会遵循客随主便的原则, 做东者是点菜主力，客人则只是矜持地点上一小部分。退一步讲, 即便主人真的想叫客人自由发挥, 至少也会点上一两道菜，给客人一个点菜价格区间的参考, 最不济，也会向客人推荐两道自己认为可以点的菜……
因此，在满是陌生人的席间，将自己的点菜权尽数交托他人，半点儿意见都不肯发表，那就意味着这个人根本不打算请客！
“我们也随便，”叶辰笑得乖巧无害，嫌烫手似的飞快递回菜单，“您是长辈，还是您来点吧。”
他刻意将“您是长辈”四字咬得极重，试图从年龄与资历的层面上暗示对方才是买单人选的第一顺位。
“我一个老头子，”李力大笑，再次递去菜单，“哪知道你们年轻人都爱吃什么？”
——竟是巧妙地利用年龄劣势反将一军，绝地求生！
“……”叶辰油然生出一股棋逢对手之感。
两个蹭货就这样你来我往推让不停，字里行间暗藏机锋，六只神兽崽崽茫然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默契地不敢吱声。
三分钟后，拗不过老狐狸的叶辰终于破功，扯扯自己身上大面积起球的哭穷专用毛衣，发自肺腑地问：“……您看我像是有钱买单的人吗？”说着，又从旧羽绒服的缝线松动处拈出一根鸭绒，一松手，任其袅袅飘落在桌面上，动之以情道，“我这羽绒服眼看着都要没羽绒了，就剩个服了，叔。”
李力也在桌下朝叶辰一伸脚，祭出八成也是故意穿来哭穷的鞋：“你看我这鞋，看这开胶的鞋底儿，等底儿掉了我这‘鞋’可就剩个‘革’了，小老弟你品一品。”
叶辰倏地扭头望向窗外：“……我不品！”
席间令人胸闷的安静持续了大约十秒，叶辰忽然大彻大悟，拨开层层迷雾，道：“李叔，我懂了……您是装穷，您就是考验我，想看看我这个山海境的新主人有没有一颗纯洁善良的心灵。”
李力呵呵一笑：“你是真忘了你怎么加上我微信的。”
是有点儿眼熟，怎么加的来着……叶辰垂眸沉思。
李力用进入营业状态的口吻道：“专业疏通下水管道二十年。”
叶辰：“……”
记忆中某张轮廓模糊的脸与李力对上了。
那是叶辰还穿梭于各大剧组间跑龙套的时候，他租住的房间又破又旧，垃圾稍微丢大块一点儿下水道就会堵，叶辰忍痛享受过两次疏通下水服务。通下水的老哥人挺实在，或许是看小孩儿独自在京城漂泊不容易，第二次去通下水时他加了叶辰微信，教给叶辰不严重的下水堵塞怎么自己处理……
“你……”叶辰下颚的线条猛地绷紧了，“等等，你昨天晚上说你从事的是建筑相关的工作！”
李力抹了一把发量隐隐告急的头顶，自知理亏地硬撑：“那你是觉得，下水管道……跟建筑一点儿相关性都没有吗？”
叶小骗子愤怒地控诉李大骗子：“你这是骗人！”
李力不自在地搔搔鼻尖，没再反驳。
叶辰：“那……土地相关的工作你怎么解释？”
李力小声嘟囔：“兼职在村儿里给人打井，我挖土还有两下子。”
而井，确实是在土地上打的。
“……”叶辰瘫在沙发上，已是有出气儿，没进气儿。
李力清清嗓子，试图夺取主动地位：“我还想问你呢，你大小也是个明星，又是山海境的新主人，怎么能穷成这样？”
这时，服务生朝久久不肯点单的穷酸二人组走来，叶辰请不起在座七个神兽，不好意思再占着店家的座，起身道：“出去说。”
李力：“咱们就这么走了，像话吗？”
叶辰哀怨地盯他一眼，出门左转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六个味道不同的面包，六瓶口味不同的牛奶和奶茶，让神兽崽崽们互相换着吃。
崽崽们好不容易有个出来吃甜品喝饮料的机会，昨晚都乐疯了，他点不起网红店的甜品，便利店的总要有。
李力盯着那群重生的小崽子，舔舔嘴唇，略馋：“我也是神兽。”
叶辰面无表情：“我全部家当就一千多块钱……”
“……”李力沉默片刻，竟是面露怜悯，“那算了，我还比你稍强点儿。”
六只崽崽吃面包喝奶茶，两个落魄的穷鬼总算抛开了想蹭对方一把的念头，心思一片澄净，坐在花坛边沿喝风。
叶辰将自己的一系列遭遇讲给李力，李力也向叶辰解释起自己落魄至此的原因。
“……蚩尤那老小子，本来都让我们揍得武功全废了。”李力用塑料打火机点起一支五块钱一包的白沙，狠嘬一口，沧桑道，“当时神兽死了九成，山海境的灵脉废了，入口关了，我们剩下这一成神兽本来以为这就算完事了，没想到蚩尤临被封印前自毁内丹，玩儿脏的，想用他内丹湮灭时的妖力把归墟和昆仑的两个灵眼堵死，死也要拉我们做垫背的。”
“这些……”叶辰皱眉，“境灵没和我说过。”
“它那会儿都耗尽灵脉睡过去了。”李力解释道，“灵眼要是被堵死了，天地灵气就会枯竭，灵气枯竭就有两个后果，一个是山海境永远都恢复不了，一个是我们这些神兽也会越来越衰弱，时间长了别说神力，可能连灵智都没了……”
李力叹息：“我们就和他拼了，烧着自己的内丹和蚩尤的内丹硬碰硬，等把他的内丹抵消没了，我们这些幸存神兽的内丹也都损得七七八八了，神力不剩多少，还一宿老了好几千岁……顶着张老脸，连个初中文凭都没有，也就混个温饱。”
“……抱歉。”叶辰听得心里一阵发堵，臊眉耷眼地伸手碰碰他，“那会儿不该说您骗人。”
“没事儿，能理解。”李力愁容满面，实诚道，“我本来也想宰你一把来着。”
一老一小两穷鬼悠悠叹气。
叶辰失落了一会儿，不甘心地确认：“您认识的其他神兽也是和您一样的情况吗？”
一提这个，李力脸上的皱纹都变深了：“我这情况都算好的了，小老弟。应龙当时出力最多，他其实是一不小心没收住，内丹差点儿直接就给烧没了，一口气老了上万岁，现在生活不能自理，神志不清打人毁物，还尿裤兜子，咱们几个穷哥们儿轮流赡养他。”
本以为多少能稍微抱一抱大腿的叶辰：“……”
万万没想到，这是真·痴呆老父，打人毁物。
“跟我熟的这几个都这样了。”李力叹气，“没办法，我们几个也不是什么瑞兽，像貔貅、白泽、麒麟、金蟾……他们能帮人改运啊、赚钱啊什么的，他们就用这些条件做交换，去借凡人的身体养内丹，混得不像我们这么惨，但我们这些小神兽，跟人家瑞兽也说不上话。”
“怎么借身体养丹？”叶辰眨眨眼，“对人身体有害吗？”
“那倒没什么害，就是神兽如果有什么要求得想办法满足。”李力解释道，“而且得找身怀紫气的凡人，不是随便逮个人都能养内丹，像你就没紫气。”
“那……”叶辰追问，“还有什么其他办法能让你们的内丹恢复吗？”
李力一扭头，双目熠熠发光：“有啊，你种的灵植，你养的灵兽，都能帮我们恢复内丹，要不我昨天怎么那么急呢。”
“那太好了！”叶辰先是高兴自己能派上用场，可笑容持续还没一秒，便垮下脸提醒道，“但我不能把灵植白给你们，我要是有钱，怎么帮你们都行，但我现在……”叶辰喉头一梗，快说不下去了。
李力沉吟片刻，从裤兜里摸出一枚式样古朴的青铜戒指，动作轻柔地摩挲着戒面，道：“你也别以为我们这帮神兽真没钱，好歹也活了上千年了，还能不攒点家底儿吗？”
叶辰眸子倏地一亮。
李力容色诚恳，不似作伪：“当年开战之前，我们这些神兽都把家底藏在独立空间里了，毕竟当时都做好人间沦陷的准备了，这么多年辛苦攒的家底肯定得放个安全的地方，像这枚青铜戒指，它里面其实有一个特别大的禁制空间，我在历朝历代当工部高官时捞来的油水都放在禁制空间里面。”
叶辰：“……”
李力：“你如果愿意帮助我恢复内丹，事成之后，我就将禁制空间里的万两黄金分你一半……”
诈骗团伙的经典说辞又来了！又！来！了！叶辰忙做深呼吸，怕自己气背过去。
“我同意，”叶辰微笑得很虚伪，“但您先把万两黄金拿出来给我看看？”
李力尴尬得抓耳挠腮：“我当年设置空间入口禁制的时候，神力是巅峰状态，我当时就寻思着，我得把禁制给弄结实点儿啊，别谁捡着都能破开禁制偷我金子，对不对？结果……”
李力：“有点儿太结实了。”
叶辰幽幽道：“该不会是……”
李力满脸绝望：“我现在打不开了。”
叶辰：“……”
李力：“……”
有凛冽寒风从两人身侧吹过，刮起花坛边边角角的脏雪与一个残破的塑料袋，破塑料袋呼啸着擦过叶辰，沿街翻滚，场面异常凄惨落魄。
李力奋力挣扎：“戒指里真有黄金万两。”
叶辰面无表情：“灵气西红柿五元一斤。”
李力崩溃：“应龙每个月用的成人纸尿裤都得烧掉我不少钱……唉。”
“……”叶辰一时语塞。
“不如这样，我们两个各退一步，俗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卖我菜其实只能赚点儿小钱，没多大意思。”李力提议道，“你以后供奉我恢复内丹的灵植，我就把我操纵土元素的神力和其他的小能力传承给你，然后你平时有什么我能力范围内的事也可以差遣我，通下水道、打井，都不花钱了，农活儿我也可以帮你干干……”
操纵土元素……叶辰满耳朵都是这五个字。
“你神力不是没剩多少了吗？”叶辰警惕地问，“一天能用多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