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仙楼外,一名白衣女子正立在渠水边等候消息,却见那作男装打扮的少女匆忙跑过来,气喘吁吁。
“怎样?”白衣女子问道。
“回少主,里面太挤,我……我挤不进去。”少女一脸难色道。
“笨丫头,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走,一起上去看看。”
白衣女子带着少女一起到客仙楼前,里外已围的水泄不通。进到一楼,却都不是来光顾的客人,而以围观看热闹的百姓居多。
“少主,都说了这里人多,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少女嘟哝着嘴道。
白衣女子不说话,正要往前走,却见一名鬼头鬼脑的年轻男子走过来,问一句:“喂,下不下注?”
白衣女子打量这陌生男子一眼,却见他尖头尖下巴,一脸邪相,不由微微蹙眉:“下注?”
“就是下注买谁胜。这西楚李公子一边,一赔半,另一边那个很狂妄的公子哥,一赔一。”年轻人一脸笑容道。
白衣女子冷冷一笑:“感情不管哪边胜,你都不亏是吧?”
“这可不定,看哪边买的人多了。西楚李公子基本稳操胜券。就算不懂学问的,一看就知道是西楚李公子这面占上风,他们人多嘛。您要是觉得那个狂妄的公子能胜,也只管买,一赔一,这可是笔好买卖。”年轻男子见她似乎不太动心,极力兜售着。
“不用了。”白衣女子一摆手,示意让那年轻人走开。
年轻人还想上前,突然被白衣女子捏住手腕,登时感觉手腕被折断了一样疼。
“哎呀。”
“不想死的话,滚开!”白衣女子冷声道。
“看你这一身斯文的模样,手劲还挺大,不买就不买,干嘛捏人家?”年轻男子一副扭捏模样,骂骂咧咧走开。
白衣女子不由摇摇头道:“如今汴梁世风日下,不过小小一点动静,连盘口都能开出来。”
正要上楼,却见一名掌柜模样的女人路过,看样子也是从楼上刚下来,正是客仙楼的东家苏二小姐。
“上面人多,这位公子还是莫上去凑热闹了。”苏二小姐见白衣女子仪表不凡,像是出身名门,不由提醒一句。
白衣女子只是微微一笑,当是打过招呼,却是全然不理,带着少女上楼去。
一旁四十多岁的店掌柜走过来,对苏二小姐道:“二小姐,您看这么多人,是个怎么回事?这平常日子这时候,也都是高朋满座,现在倒好,都只是看热闹。这么下去恐怕生意也没法做了。”
“楼上是礼部胡侍郎,与太公乃是旧交,就当给他面子也好。再说另一边是左武卫将军府中人,同样开罪不起。”苏二小姐不由叹道。
“唉!”店掌柜叹口气,却又忍不住八卦的心思,问道,“二小姐,上面怎么个情形?”
苏二小姐也不由看了眼楼上,她刚才想上去看看,人太多,连她都没挤进去,此时她还是忍不住想上去瞧瞧。
“没看错的话,另一位应该是宋家小姐。”苏二小姐心里嘀咕着,“就算她出自书香门第,又怎能与成日浸淫在诗词中的众多才子一较高低?”
心中没忍住,还是忍不住上楼去,到二楼楼梯口,见到刚才上来的白衣女子,只是轻轻一推,前面几人好大一个趔趄,也将路给让了出来。
苏二小姐也不由猜测起这陌生人的来历。
等苏二小姐和那白衣女子到了楼上,却是正是宋晴鸢写完诗词之时。
“好了。”宋晴鸢放下笔,神态倒也很淡然,不过别人更多的目光是落在她面前的那副字上。
字迹很娟秀,没有一点泼墨挥毫的气势,但论其字迹也算工整。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有人将宋晴鸢写的诗给读了出来。
这诗刚被人读出来,马上忍不住有人偷笑,在这些人看来,这诗词根本“不入流”。
洛朝当下诗词文风以花间派和婉约派最为流行,辞藻华丽却以儿女情长居多,而普通人论断诗词的好坏,也基本以婉约和情绵意长来区分。这也是为何“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能令人惊叹的缘由。
现在突然说出个什么春眠不觉晓,乍听来那根本是小孩子做的诗,而且属于打油诗,称不上有多少学问在里面,自然也就不少人在嘲笑。
李宁蒲读了诗词,悬起的心终于放下来,此前还担心眼前此人不好对付,现在看起来也不过资质平平。心中不由想,不知从何处盗来的诗,居然能得国舅和几位才学大家的赏识。
“诸位,现在高下立断了吧?”李宁蒲转身来,语气傲慢看着在场之人。
有些事经不起细琢磨,诗词也是如此。只是粗略一读,很容易将诗词中最本质的意境所忽略。李宁蒲先入为主,当然不会去细琢磨推敲。
当李宁蒲趾高气扬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便是他自己阵营当中的人,也在品味着这首看起来简单,却满含深理的诗。
“你们为何不说话?”李宁蒲面带愠色质问道。
宋晴鸢此时哪还能看不出苗头,不由笑道:“如同你所说的,高下立断。他们自知是输,所以没人吭声。”
李宁蒲脸色青白相间,目光扫过所有人,刚才还与他订立攻守同盟的公子哥,一个个都没了底气。
最后他只能求助于在场最德高望重的礼部侍郎胡程前。李宁蒲料想刚才胡程前被那不知名的公子哥冷嘲热讽,怎么也会站在他这边。
胡程前却是笑了笑,摆摆手道:“不可说,不可说。”
既不说好也不说坏,模棱两可,但旁人还是能察觉出,其实胡程前已经判断了好坏。
在一边看了一会热闹的白衣女子也不由呢喃了两边诗词,不由低声赞叹道:“妙,实在是妙。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便好似身临其境一般。这样的诗词,却能以如此简单的文字表达出来,该有怎样的造诣?”
她背后的少女却是一脸不解道:“少主,真的好吗?我怎么觉得很一般呢?”
“你才识得几个字,懂什么?”
少女不满道:“那些字,我都认识呢。”
“所以才说妙。”
就在在场之人都不说话,也没人敢出来说出谁赢谁输的时候,却见窗前一直端坐着的一名年轻男子站起身道:“诸位,诗词比试本就是交流学问,诗无以好坏,只有是否得心。不如这般,今日比试,就当平手来论,没有赢家也没有输家,诸位意下如何?”
这话一出口,在场之人一片哗然。
本来就是来比诗词的,现在却说打成平手,那不就是比了等于没比?那赌注怎么论?到底是李宁蒲一干人离开汴梁从此不能踏足汴梁一步,还是说让这不知来路的公子哥喝墨水出糗,怎么也要有个公断。
这时候却是立在一边不表态的胡程前笑道:“这位公子说的有道理,诗才不分高低,又何必非要分出个输赢?”
白衣女子这才将目光落在说话之人,也就是唐秋的身上,原本还带着笑容的脸,突然冷峻下来:“果然是他。”
胡程前笑着拍拍李宁蒲的肩膀,笑道:“李公子,我看就这样罢了。以你的出身、师从、才学,将来必然在科场之上有所作为,何必与人置气,断送了自己大好未来?”
胡程前是聪明人,他已经看出来对面之人不简单,之前他还一直在想宋晴鸢的来历,现在想来,也似乎只有宋老公爷的孙女最有可能。不然京城里何来这么一个伶牙俐齿而且才学不凡的女子?他提醒李宁蒲,其实也是在给李宁蒲找台阶下,得罪了宋老公爷,就算日后科场扬名也只会被埋没。
李宁蒲如同斗败的公鸡,再也不复之前的狂傲,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输了呢?
宋晴鸢却是得势不饶人道:“什么西楚才子,不过浪得虚名,不如早些投笔从戎,断了仕场的念头!”
李宁蒲也算是有脸有皮之人,脸色涨红,突然将笔一扔,甩袖下楼而去。
“噢!”
在场起哄之声一片。
事主都走了,看热闹的人也逐渐散去。本来胡程前还想过来跟宋晴鸢打个招呼,再一想,这不是跟自己的仕途为难?下个月宋老公爷的六十大寿寿宴还想不想去了?
趁着看热闹的人下楼,他也随之下去,对面国舅摆的酒宴,他吃了一半出来,正好也能回去说说这边的热闹。
“哼,说话不算数,本公子最看不起这样的人!”宋晴鸢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把,有些得意忘形重新坐下。
唐秋却是看着窗外,笑道:“你个小女子不理红妆,却专爱与男儿郎针锋相对,恐怕是投错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