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明媚,蝶飞蜂乱的花丛中,女童带着银铃般轻快无束的笑穿行嬉戏,粉色提花百褶裙陪着水蓝兰绣袄衣,双螺发髻上各别着一朵粉色绢花,正是欢乐兴浓时,何处来的动乱一直延绵至此。铠甲兵器相碰所发出的尖锐声音令一干女眷不寒而栗,花枝尽败,鲜红的血刺痛了谁的双眸,又成就了谁一生的梦魇。
狂风暴雨毫不爱惜地冲刷着少女娇小的身躯,几日内所积累的饥饿恐惧瞬间弥漫在周遭乱雨击打中,身上伤口早已因处理不当或是处理不及时日益恶化,身子疲乏,万念俱灰,终是昏死在无边狂野中。
不!这是梦……这必定是梦!可为何连伤口疼痛之感皆是那么撕心裂肺……
沁兰想要醒来,痛苦颦起的双眉昭示了方才梦境的可怕以及不堪回首。沉重的眼皮却连睁开都费劲,轻声将近无声的*使身子不安地蜷缩,奈何牵扯到伤口的疼痛不得不放弃这一想法,耳边是谁低沉紧张的声音:“兰,我在……”一如既往的熟悉与关切。
沁兰挣扎着,将沉重的眼皮睁开,狭小的缝隙与模糊的视野再也扩大清晰不了,然却虚弱一笑,望着视野中模糊的黑衣男子轮廓,用将近微乎其微的声音呢喃道:“皇兄……”随后再也是提不起神来,又沉沉昏了过去。
谨洛寸步不离地守在沁兰身边,方才她那副痛苦难忍的模样狠狠地刺痛他的心,不论是噩梦也好,还是伤口疼痛也罢,皆是狠狠揪着他的心,而刚刚那轻声呢喃之音亦是未逃过他耳朵。
皇兄……
谨洛无暇考虑那么多,心中只急着,念着面前人双眸禁闭的痛苦模样何时才能摆脱。
“兰,不论你与他如何,此后我们一起承受……可你醒来,醒来罢……”谨洛哑声呢喃,无奈与希翼并存。
门被轻轻推开,沁竹端着药碗轻声进来,亦是担忧惊扰了昏迷不醒的沁兰。
谨洛接过药,沁竹轻轻扶起沁兰,谨洛亲自喂药,可药汁竟是一滴也未进沁兰喉中,尽数顺着下巴脖颈流了下来。
谨洛见状,心中无奈叹气,放下药碗,从沁竹手中接过沁兰身躯,且吩咐道:“唤语滢过来。”
沁竹虽是犹豫片刻,但也是领命出去。
谨洛以口为过渡将药汁送入沁兰口中,脑中不禁浮现当初二人初识时沁兰一声不吭将一碗极苦的汤药喝下的情形。
兰,你到底于背后吃了多少苦……有些事终究连我都不能告知么……
不多时,语滢并着玉珩轻声进来,谨洛听闻脚步声,依旧保持着方才抱沁兰入怀的动作,只轻声道:“将内力调理之法告知于我。”
“沁兰如今身子弱成如此,哥哥于一旁守着,何须急于内力恢复……”语滢道。
“可她……为何此般会伤至此。”谨洛闷闷道。
语滢心中暗叹,自己的哥哥一旦碰上与沁兰相关的事必会不同往日从容,她虽心中也急,口上却只能安慰道:“哥哥昨夜并非不知沁兰最后的生无可恋之像,哥哥不信我,难道还不信自身真心?”
谨洛闻言果然身子一紧,只叹道:“罢了……”同时抬眸望向语滢,才发现一直默不作声利于语滢身后的玉珩,剑眉一皱,然如今心中顾不得太多,语滢与玉珩的事他亦是管不了,当下只道:“倒是我不是了……”
“易大公子可放心让在下一试?”玉珩微笑出口,面具未掩的俊颜绽着浅浅笑意。
语滢与谨洛具是一愣,后者凝眉深思,沉默半晌后才重重点点头……
一屋的压抑气息得不到半点释放轻松,萧辞坐于椅上,闭眸深思,回忆昨晚兰苓执剑欲闯皇宫的身形,回忆昨晚那双熟悉的眸子与最后心如死灰的神情,那一刻,他承认,他,心疼,莫名而深沉……
他幼时并非受宠的皇子,有意隐藏的天赋于众人眼中便是蠢笨愚昧,一众嘲讽讥笑中也唯有她,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稚嫩的声音与纯洁的笑颜幻化成涓涓细流洗净心间一切苦闷,净化世间一切污浊。自己与她皆是继承萧逸寒与夏琬的美貌俊秀,皇家的兄弟之宜,姐妹深情他一向不屑,然而除了她……
他此生最希望自己挚爱的小妹幸福圆满,他力争上游,打败了云京中众多世家子弟或是青年为官之人,与身后有中宫以及苏氏、宁姝恰兰二位公主的萧泽分庭抗礼,相争储位,他不愿失了本心,亦是要好好守护自己最爱的妹妹。
八年前,不,应是九年前,苍云野心勃勃,于于云京中挑起内乱并将手伸到了宫中,那天他本于御书房与众皇子一同上课,当消息传来时早已平息,他立刻奔向萧馥兰的寝宫一探好坏,一路上忐忑不安的心险些令其坠入河中,后得知其安然无恙的消息,心终是放下来,可似乎亦是从那时起,她似乎变了许多,一夜间的有礼有节,疏远倍至令他陌生,后反复确认试探后,才明了人逢大乱明事理的缘故,可于她八岁生辰时自己亲雕与她的桃木坠似乎那时起便再也未见她把玩或佩戴了……
他的兰儿,何时才能回归幼时那般纯真无邪,可转念一想,宫门深似海,倘若她真如此,只怕也早已泯灭世间罢……
可昨夜的女子,为何给他她才是真正的馥兰一般……
萧辞发出一声嗤笑,睁开双眸,可笑自己的想法,一介杀手,与蝶影狼狈为奸的走狗罢了,二人何能相提并论……
“参见殿下,落熏公主拜访。”
“请罢……”不经意间流泻出来的疲惫即便是自己也是一惊,遂起身,向外迎去。
杏黄襦裙衬着朵朵精致海棠,上着粉色提花锦缎交领襦衣,堕马髻上缀着金镶玉芙蓉步摇,几根细长的金制流苏随步履微微摇曳,一颦一笑,尽显娇好。
“好些时日未来皇兄府邸,景致变化倒叫我不识得了。”落熏边笑着,边上前立至萧辞身边。
“才知道许久未曾到我这来过,倒也是狠心。”萧辞亦是微笑回道,也只有在这落熏面前才能真正会心一笑罢。
“皇兄府邸万人想进进不来,我亦是也不敢随意拜访打扰皇兄。”落熏轻笑道,只内心中真心假意不知各几分。
萧辞与其并肩漫步,似是无意问道:“你可还记得八岁生辰那日我送的生辰贺礼?”
落熏莞尔,道:“自是记得,皇兄所赠之物馥兰岂有不爱不惜之理。”微微低垂的眼睫完美地掩去眼底异样神情。
“那时你喜欢得紧,即便就寝亦是不离身,只那场大乱之后倒未见你把玩过。”萧辞笑着,做着连他自己都深觉无谓蠢笨的试探。
落熏却驻足,一脸歉意,向萧辞一福身谢罪道:“皇兄恕罪,那场大乱中奔走慌忙间,许是落于某处而不知,馥兰并非有心……”
萧辞却轻笑道:“不过一问倒引得你如此小题大做了,倒是我不是,丢了便丢了,亦不是什么大事,无妨。”说着将落熏扶起,继续并肩漫步着……
丢了也好,那场梦魇他亦是承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