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所在的平安县位于兰溪的东南方,不过平安县地处官道旁,整个县城都比较富裕,同时,这里也是兰溪距离金华城最近的县城。
三十公里的路程,靠步行也要一两日的脚程,当然了,这是张生的脚程。
“不,我不行了!我真的走不动了!”张生一下坐在了地上,也不管什么辱不辱没读书人的身份,只觉得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燕道长一看就是能吃苦的,这司道长生得这般年轻,面白无须的,斯文俊秀得比县太爷家的公子还要过分,怎么就连一滴汗都没流呢。
凭什么?欺负他不是修道的?还有他当初真是脑子进水了,要跟出来?哦对,他是不想遭遇父母大哥的超高规格“爱的教育”。
哎,当个老小怎么就这么困难呢,他就想混吃等死不行吗,为啥偏偏要赶着他上进,他愿意当一个不事生产的小纨绔啊。
“……是男人,就不能不行,看到前面的凉亭没有,到了那里你就可以休息一会儿了。”谭某人站着说话不腰疼,直点着目力所及处那一个小黑点道。
张生顿时一振,看了许久,脸早就垮下来了:“你管这叫前面?”
谭昭点了点头:“没错,因为你走得太慢,导致我们仨今晚要露宿野外,什么包伙食,没包圆方圆十里的孤魂野鬼就不错了。”
“……”他为什么要出来!
张生像一只死狗一样趴在了凉亭的柱子上,两只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歇了好一会儿,许是有了力气,终于不甘寂寞地开口:“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凉亭怎修得这般风雅?”
“你觉得呢?”谭昭逗他。
张生看了一眼闭目打坐的燕赤霞,心里有点怵,说实话他前些日子看了不少话本子,怪渗人的:“你可别吓我!你是吓不倒我的!”
“反常即为妖,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我教?”
谭昭故意压低了声音,唬得张生一愣一愣的,也是天时地利,远处忽然传来了一个男子焦急的呼喊声:“三位公子,三位公子,可否行个方便?”
张生当即吓得抱头鼠窜,那身姿叫一个灵活:“鬼呀!道长快,快快快啊!”
“……”这可不是他的错,谭昭将贴在后面的张生撕下来,指着远处的人说道,“看清楚,有影子,是人。”
张生一下子瘫软,一副万幸的模样。
“三位公子,天色将黑,不知可否搭个伙啊?”这旅人也走近了,谭昭见他一副书生打扮,背着个书箱,没带书童,走得满头大汗的,脚步虚浮,显然是个文弱书生。
“公子可是去往金华城参加秋闱的秀才老爷?”谭昭也是合理猜测,这回学政大人在金华城,再过不久就是乡试,如这般来的,其实已经算晚了。
这书生便自我介绍道:“小生宁采臣,确是往金华赶考的书生。”
……这书生有点傻直傻直的,一个人赶路还敢跟他们攀谈,就不怕他们见财起意吗?
“小生张懋,幸会。”张生努力抢救了一下自己的颜面。
宁采臣一听,脸上甚是惊喜:“莫不是我们同路?”
同路是同路,只可惜他不是块读书的料,到现在他也就勉勉强强考了个童生,还是吊车尾,至于秀才,秀才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原来你叫张懋啊,哪个懋?”谭昭也是突然才发现,他竟然一直都不知道张生的名字。
这就是张生的一大痛处了,他克制不住脸上的扭曲:“……写法最繁复那个懋。”
“懋,勉也,张兄好名字啊。”宁采臣赞叹道。
作为一只学渣,张生本能地不想同宁采臣多说话,刚好燕赤霞这会儿也停下了打坐,他就立刻奔过去告谭昭的小状了。
“在下司阳,我、张生和那位燕生都是从兰溪来的,不过我们没公子这般大才,如今不过区区童生,只是在家读书无趣,便想先来瞧瞧这秋闱盛会,也好激励自己。”这次来,三人都着书生长衫,毕竟一个书生和两个道士走在路上,还是比较另类的。
“三位当真刻苦,小生自叹弗如。”宁采臣当即非常感动,他是个非常纯粹的读书人,学的是圣人知识,也不会觉得对方是童生不配与他来往,反而觉得他们很有冲劲,非常值得交往。
另一头,张生有些瑟瑟发抖,他戳了戳燕赤霞:“燕道长,你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吗?”
燕赤霞摇了摇头:“不懂。”
“……小生还以为你们修道的,还要学四书五经呢,你说司道长有这能耐,为啥不去科举入仕啊?”那来钱不比捉鬼杀妖来得快。
燕赤霞一愣:“他说得很好吗?”
张生早发现了,这位燕道长气场凌厉,杀鬼啊杀妖那叫一个犀利,但于其他事情就不怎么在乎了:“那是,小生也只中了童生,但你看那宁生的反应,如痴如醉,我认识那些酸秀才去听举人老爷讲课,就这模样!没错!”
燕赤霞当即反驳道:“司道友他习道天赋卓绝,绝不会入仕为官的。”再说司道友一身帝皇之气,哪个皇帝会容忍这样的臣子,绝无可能。
不过虽是如此,心怀天下的燕道长还是害怕道门人才流失,非常果断地上前打断两人:“司兄,今晚吃什么?”
“……”这突然而来的积极是怎么回事?
宁采臣确实听得如痴如醉,谭昭怎么都是曾经当过状元的人,唬住一个秀才那半点问题都没有:“司兄大才,经纶满腹,他日必定金榜题名。”
燕赤霞:“!!!”
“宁兄才是,我嘛闲人一个,不追求那许多富贵的。”谭昭礼尚往来,进行着商业互吹。
张生:……那天敲他竹杠的人,是司道长吗?司道长做人怎么还两副面孔呢!欺负人!
四人“相谈甚欢”,有谭昭的金光护体,也没有哪只不长眼的孤魂野鬼来搞事,一夜安稳,三人走到金华城外,方是落日余晖,刚好落了城门。
张生、张生委屈地抱紧了自己。
宁采臣却是个乐观的性子:“小生倒是知道,金华城外的山上有一座佛寺,如今落了城钥,不若去借宿一晚?”
燕赤霞心中一动:“可是兰若寺?”
宁采臣摇了摇头:“这个小生就不知了,只是同窗的好友曾与小生说过。”
燕赤霞跟谭昭立刻交换了一个眼神,谭昭推了一把张生,张生难得没掉线,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事:“我不管,我走不动了,要去你们去!”
“这……”
谭昭便开了口:“若不小生留下来陪他吧,张生家与小生有些缘由,小生不好坐视不管的。”
宁采臣刚说要不一起留下来,燕赤霞却先一步做了决定:“你惯的他!就这般定吧,咱们几个倒是无妨,宁生还要应试,不能耽误的。”
于是,四人就分了两拨,等到燕赤霞和宁采臣走远,张生才悄声道:“虽然我有点、就一点怕,但咱们为啥不去那什么兰若寺啊?”
“乖,这不是你该知道的。”谭昭随手一个糊弄,他现在就跟个大灯泡一样,去了甭管是什么鬼怪,就是千年大妖或许都猫着不出来。他也不是没想过封印或者遮盖,但他现在一没有获得时间去系统商城兑换,二来他才刚开始接触神鬼知识,还需要一点时间消化。
“那咱们去哪儿啊?”
谭昭弯唇一笑,他伸手点了点金华城门:“那当然是进城了。”
“咦?啊——”
一个轻功梯云纵,虽然他不能像妖魔鬼怪一样穿墙而过,但带人过城墙什么的,以前也不是没有做过。
“卧槽,好刺激!这个难学吗?”
谭昭一脸的残忍:“以你的智商,基本就告别轻功了。”
“嘤~”这是人生攻击!
金华城中的客栈果然非常畅销,大大小小的客栈都是爆满,俱是来应试的秀才,不过好在张生不差钱,谭昭也不是个会省钱的,两人非常财大气粗地包了个院子,还自带私人管家那种。
怎么说呢,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辛辛苦苦走了两天,终于吃上了一顿热乎饭,张生感动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好吃!”
谭昭泡了个热水澡,脸上也是惬意。
张生有些啧啧称奇,这不怪他,二十年来他对道士的刻板印象就是一身道袍无欲无求的清高模样,哪里见过这样的,穿最好的衣服,喝最好的酒,爱钱,却又舍得花钱,还满腹诗书,法力高深,人活成这样,得多开心啊。
“怎么?”谭昭懒懒地喝着酒,一边琢磨着符箓,准备明日去城中买点儿朱砂和符纸试一试,见张生一脸艳羡地看着他,出声道。
“没怎么,就是觉得你人还不错。”
“那是自然,否则你现在可能就在地狱某处跟小鬼推杯过盏插队买投胎资格了。”谭昭向来不知谦虚是何物。
“……现在是晚上,能不能不谈这种东西!”张生浑身一震,刚抱怨完,忽的一下火烛灭了,黑夜放大了人的感官,他吓得立刻抱紧自己,此时,从外头的走廊上,传来一阵规律的脚步声。
谭昭:……来来来,乌鸦嘴拿好,不要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