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沐听了容昭这番唠叨,一颗心渐渐地往下沉。
是啊,这是一个多么喜欢热闹的人啊,下雪天他都能带着侍妾坐车马车跑出去玩儿,让一个整天南跑北颠东吃西喝的家伙守在自己这个半死不活的人身边半个多月了,他肯定早就烦了。想到这些,赵沐一时心灰意冷,遂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觉得生与死都似乎没什么意义了,往日的雄心壮志也抛到脑后,什么天下为先,什么苍生社稷,一切都不重要了。
“公子。”梅若端着一盏茶进来,看了一眼床上的赵沐,小声说道:“这院子里的婢女和小童们都被紫姬给关起来了,萧大人也没有另派人来,奴婢就擅作主张,把兰蕴她们几个分派了一下,人手还算齐全。”
“很好,这年头儿任凭谁都不能全信啊!萧大人府上也不干净。还是咱们的人最靠得住。”
“公子喝口茶。”梅若把茶盏递给容昭,又关切的问:“王爷怎么样了?”
容昭回头看见赵沐闭上了眼睛似是睡了,又上前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切了切脉,知道他身体里的毒已经被压制住了,茶也没喝一口只吩咐刚进来的梅若好生照顾便急匆匆的去配解药去了。
而他一离开,赵沐便睁开了眼睛看着帐子顶。
梅若回头看见赵沐醒了,忙上前去低声询问:“王爷,您觉得怎么样?”
赵沐看了一眼梅若,轻轻地摇了摇头。
“您有没有哪儿不舒服?”梅若又问。
赵沐微微侧目看着梅若,半晌不说话。
“王爷?”梅若摸不准这位睿王爷到底是想要怎么样,一时犹豫着是不是该叫容昭。
在梅若犹疑了半晌刚要转身去叫容昭的时候,赵沐忽然说道:“没事。”
梅若这才放了心,又问:“王爷一直躺着累不累?要不那个靠枕来您稍微坐起来一会儿?”
“好。”赵沐轻轻点头。
梅若忙从床里面拿了一个靠枕过来,又把赵沐扳起来把枕头填在他的背后,看他还是不怎么舒服,遂又抱过一床被子来一并填在身后,看着他半坐半卧的靠在那里恹恹的样子,又忍不住劝道:“王爷不必气馁,我家公子肯定能解了你身体里的毒。”
一听提及容昭,赵沐便有了两分精神,因问:“你对你们家公子这么有信心?”
“是呀。”梅若轻声笑了笑,端了半盏白开水来喂赵沐喝。
“为什么?”赵沐纳闷的问。
“因为他是奴婢的公子呀。”梅若不愿多说,只轻笑着劝道,“王爷,多喝点白开水对您的身体有好处。”
“你这张嘴巴可真是严实。”赵沐不满的笑了笑,开始小口喝水。
梅若偷偷地笑了笑没有辩驳,在她看来如今的睿王是她家公子的靠山,这个靠山不能倒,要好好地照顾,但也仅仅是靠山而已,治好了他的毒,他感恩就够了,没必要知道的太多。更何况,容昭身上的秘密太多,睿王这么聪明,万一顺藤摸瓜查到了什么,岂不是大麻烦?
赵沐有心跟梅若这里打听点有关容昭的事情,无奈这丫头的嘴巴太严什么都不肯说,而且没多会儿工夫赵沐的精神也消磨尽了便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容昭去专心配制解药,紫姬则一心要把下毒之人揪出来,当即把原本在听雪斋当差的所有丫鬟小童们都喂了毒药,一个一个的审讯,最后眼睁睁的看着死了一个丫鬟两个小童,却依然没审问出什么线索来,一时间心里十分的急躁,便叫兰蕴把剩下的人各自喂了一半儿解药关进了后面的空屋子里。
“砰”的一声推门声,随着一阵冷风刮进来,容昭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紫姬进来了,一边小心的把小鼎炉里的药汁倒进一个白瓷南瓜型罐子里,一边无奈的说道:“你就不能小点儿声?”
“公子,什么都问不出来。”紫姬郁闷的站在容昭身旁。
“那些只不过是萧府最低等的下人,审问不出什么来也是正常。”容昭端着小罐子凑到鼻子跟前嗅了嗅那药汁子的味道,皱眉嘟囔道:“这味道可真难闻。”
“公子!”紫姬此时顾不得赵沐的解药,一心想要找出下毒之人,遂焦急的叫了一声打断了容昭的自言自语。
容昭终于抬起头来看着一脸焦急的紫姬,轻笑道:“你急什么?有人比你更着急呢。先去吃点东西吧,忙活了这大半夜了连口热水都没喝呢吧?那边小路子上炖着八宝粥,先去吃一点再来。”
“父母之仇大于天,人家这会儿哪有心思吃东西呢!”紫姬噘嘴说道。
“你先去吃点东西,我保证不过半个时辰就会有消息了。”容昭看紫姬还是闷闷的站在那里不动弹,又叹道:“现在咱们是客居在萧府,有些事情不好越俎代庖。但是你要相信萧正时此时比你更想揪出那个下毒的人。睿王可是他们萧家全部的希望,明白吗?”说完,容昭抬手在紫姬的额头上敲了一下。
紫姬下意识的缩了缩肩膀,闷声道:“嗯,其实这些奴婢也都明白的,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也没用!先去吃东西,吃完过来帮忙。”容昭不耐烦的摆摆手。
“是。”紫姬应了一声转身去小炉跟前把瓦罐上的盖子打开,一股八宝粥的甜香味随着热气弥漫来开,把她心头的焦虑和急躁冲淡了几分。
容昭说的果然没错,紫姬盛了一碗八宝粥还没吃完,萧珩便急匆匆的来了,进门也不理会站起来的紫姬,直接朝着容昭走过去。
“容公子。”萧珩抱拳叫了一声。
容昭把手里的小瓶子放回桌上,抬起头来眨了眨迷蒙的眼睛,方才问道:“萧大公子这大半夜的过来找我,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家父有要事请容公子过去一趟。”萧珩说道。
“好。”容昭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转头对紫姬说道:“走吧,你也一起去听听萧大人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是。”紫姬忙拿过容昭的斗篷给他披上,一扫之前的委顿,精神抖擞的跟着容昭和萧珩出门。
萧珩带着容昭和紫姬出了听雪斋并没有去前院,而是去了萧府后花园的另一处精致的院落。
行至院门口前,容昭抬头看见匾额上题写的“有凤来仪”四个字,故作惊讶道:“这里应该是萧姑娘居住的院落了吧?容某身为外男,值此半夜三更之时怕是不好入内。”
“容公子果然聪慧过人,只看着匾额便知是我妹妹住的地方。不过你放心,今晚我妹妹另宿别处,我父亲在里面等公子多时了。请。”
“萧公子请。”容昭端起世子爷的架子来也是道貌岸然的一枚。
进了这所比听雪斋还雅致的小院,穿过凤尾森森的过道,容昭一行三人进了正北三间抱厦之内。
屋里,灯火通明。萧正时在正对门的靠背椅上坐着,一侧站着萧府的管家,再往两旁是几个管家婆子。而中间地上跪着的也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婆子。
容昭进门后先看了跪在地上的婆子一眼,方朝着萧正时拱手行礼。
“容世子来了,请坐。”萧正时指了指方桌另一边的椅子,客气的说道。
对外面的人而言,容昭是拜在萧正时门下的学生,是要进国子监读书的人,所以不管背地里怎么样,他们二人的师生之名还是有的。因此容昭躬身道:“多谢大人,容昭不敢。”
萧正时眯了眯眼睛,心想算这小子识相没真的跟自己平起平坐来,于是又吩咐旁边的管家:“给容世子看座。”
管家忙应了一声转身去搬了一个鼓凳来放在下手,容昭再次谢坐之后方上前坐下,又问:“大人深夜叫容昭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这个妇人是云欣的奶娘,经过查实,云欣今天给睿王吃的粥就是经她的手煮成的。经过几番拷问她也都招供了,世子之前说,查出下毒之人一定要交给你审讯,现在就请你连夜审吧,审完之后,老夫要把这贱奴交给刑部议罪。”
容昭听了这话立刻站起身来朝着萧正时深深一揖,朗声道:“多谢大人。”
“不用谢,天色不早了,老夫熬了大半夜已经筋疲力尽,先去后面休息一下。让萧珩和他们留下来陪你审。”萧正时说着,按着桌子缓缓地起身。
萧珩忙上前搀扶,萧正时摆摆手说道:“为父不用你伺候,你只管协助容世子把这贱奴的事情审问清楚也就罢了。”
送走萧正时,容昭便不用再端着。当即也不急着问那奶娘,只问管家把奶娘的供词拿来看了一遍。
萧珩在旁边说道:“按照常理,萧府之中能做奶娘的都是家生奴才,可偏偏当时妹妹出生的时候家里没有能做奶娘的人,当时三妹妹又是早产,祖母便叫人从外面找了这个刚生了孩子不足百日的妇人来家。当时介绍这贱妇进府的是族中的一个嫂子,现如今那妇人已经命归了黄泉,这贱妇只说跟我萧家的那个妇人不过是泛泛之交而已,而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如今死无对证自然不好查问。另外,这贱妇的儿子现如今在睿王府当差名叫青崖,想必容世子也见过几面,这会儿工夫父亲已经派人把他看押起来。这贱妇招供说自己害睿王是因为受了周家的胁迫,说她男人去年在刑部天牢当差得罪了平南王府的二管家,是周成贞从中周旋才救了他一命,详细的事情供词上都有写明。不过这些事情是真是假还要刑部做进一步的查实。”
容昭一边听着萧珩唠叨,一边把供词大致的翻了一遍。最后叹道:“很好。萧大人今晚真是辛苦,审出这么多有用的东西,看来明天刑部的诸位官员又有事情干了。”
“世子看可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萧珩说着,看了一眼紫姬,又道,“在下听说紫姬姑娘的父母是因为家传的毒谱而被人害死的,希望从这条线上可以帮姑娘查到当年的仇人。”
紫姬心里焦急,但也还稳得住,只是看着容昭,等容昭发话。
容昭把供词叠起来还给萧珩,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那个妇人,见她发丝凌乱,嘴角上还有血痕,便知道是用过刑了。于是淡淡一笑,问道:“刚刚供词里说是周家人拿你丈夫的事情要挟你,让你给睿王下毒。那么我问你,这毒是周家的谁给你和你儿子的?供词里怎么没有。”
“我并不知道送毒来的人是谁,我只知道有人送了上好的莲子来,其中有一个画了圈儿的布袋里的莲子是给睿王吃的。还有我儿子给睿王吃的东西也都是我以我们姑娘的名义送过去的,因为萧府跟睿王的关系,所以这边送过去的东西基本没有人验看,都会给睿王尝尝……”
容昭听了这话转头看萧珩,萧珩忙道:“给厨房送食材的商人父亲已经叫人去查过,那个一直给府里送莲子薏米等干货的商人年前就回老家过年去了,前天送货的那个之前从未来过,因为是这贱妇嫌弃厨房里常备的去芯莲子不好,非要厨房再去寻好的来,这大过年的很多店铺都没开张呢,刚好有个行商说手上有上好的莲子,刚好也不多了,厨房就买了来。”
“这个给厨房送莲子的行商呢?”容昭又问。
“商行,姓氏,都是假的。我们的人去查了,一无所获。”萧珩挫败的说道。
容昭并没有心思听这里面的细节,他知道这些人想要做什么事情肯定早就把细节推敲好了。这萧府也不是寻常人家,这些人里面若是没有一个统筹高手,也不会这么容易就得手。
“这也不难。”容昭淡淡的笑了笑,起身走到奶娘廖氏的跟前,缓缓弯下腰,说道:“你有多久没见你的儿子了?想不想他?”
廖氏的眼皮一跳,忙磕头求饶道:“世子爷饶命,我儿子什么都不知道,他每次给王爷吃的东西都是我叫人送去的,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嗯,你算是个合格的母亲。”容昭缓缓地点了点头,赞许的说道。
“世子爷请您相信我,我儿子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您放过他一条命吧!”廖氏哀求道。
容昭冷笑道:“就算他什么都不知道,可他也做了不该做的事情。谋害皇嗣是什么罪过我想你应该很清楚吧?”
廖氏低头不语,谋害皇嗣等同谋反,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她自然是知道的。
容昭笑道:“我真是很奇怪你们这些人明明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却还是会做这样的事情。被查出来之后再去求饶,有用吗?”
廖氏的眼神中顿时充满了绝望,整个人委顿的瘫在地上默默地流泪。
容昭盯着她半晌,方道:“我知道你还有事情没有招供,你再好好想一想,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如果你能招供出一些对我有用的东西,我可以保证留你儿子一条命。”
廖氏猛然抬头看容昭,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喜。然而那一抹惊喜就像是暗夜流行般一闪即逝,随即又恢复了黯淡。
“你不相信?”容昭回头看了一眼萧珩,轻笑道,“就凭我解了睿王身上的毒,想保你儿子一条命还不简单吗?”
廖氏听了这话,眼睛里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之光。
容昭缓缓地站起身来,吩咐旁边的人:“去把她的儿子带过来。”
萧珩立刻吩咐管家:“带人!”
管家亲自出去,没一会儿的工夫果然带了青崖进来。青崖见着廖氏,猛地挣脱钳制他的人叫了一声“娘!”便扑上去抱着廖氏,手指轻轻地抹去廖氏脸上的一块血渍,忍不住呜呜的哭起来。
“这句哭了?”容昭轻笑着看了一眼紫姬。
紫姬早就恨得压根儿痒痒,只等容昭一个眼神便立刻上前去一把揪着青崖的衣领把人从廖氏的身上拉走,手指一弹把一颗药丸丢进他的嘴里然后麻利的托了一下他的下巴,药丸便咕咚一声被吞进了肚子里。
容昭看着药丸被喂了下去,便懒懒的转身回到椅子上坐下,叹道:“不要说为什么每回本公子都用这样的办法。其实管他什么办法呢有用就是好办法,对不对?”
“你,你给我儿子吃了什么?!”廖氏惊恐的问。
“放心,不是致命的毒药,一时半刻死不了。”容昭笑眯眯的说道。
廖氏心里的那口气还没来得及松下来,容昭又补了一句:“这是我前阵子弄来的蚀骨散的配方自己试着配的丸药,那天在冀州行宫审问碧梧书斋的那些奴才们用了几颗,效果还不错,不到一刻钟的工夫就有人受不住那种滋味想要一头碰死,瞧着你儿子这小身板儿……啧啧,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了一刻钟?”
“你……”廖氏刚要说什么,就听见儿子一声闷哼倒在地上,双手捂着腹部,脸色苍白,额头上渗出一层细汗。一时间,廖氏心如刀割,忙道:“我说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求求你放过我儿子。”
紫姬冷声说道:“你要说就赶紧的说,过了半个时辰之后药力散开就算是服了解药只怕也得落下一点后遗症。”
“除了刚才说的那些之外,我只知道周家的小公子经常跟襄南王世子密切往来,又一次我刚好回家,听见我们家那口子说周家小公子周岳亭在外面欠了一大笔赌债是襄南王世子赵默给还上的,为了报答这份恩情,周小公子都跟赵默……断,断袖了。”廖氏慌里慌张的说着,话不成句,语不成章,听起来乱七八糟跟睿王中毒的事情八竿子打不着。
萧珩立刻就急了,怒骂道:“该死的东西!你扯这些没用的做什么?那毒药到底是谁给你的,你那男人跟周家除了天牢里那档子事儿还有没有别的往来!平日里都是谁给你传递消息,除了给睿王下毒你还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还不快说!”
“没,没没了……奴才就做了这一件坏事,别的真的什么都没做!求大公子放过我们,求世子爷放过我们吧!”廖氏又赶紧的磕头哀求。
容昭抬手制止了又要喝骂的萧珩,耐着性子问廖氏:“你说周家小公子周岳亭跟襄南王世子赵默断袖?他们两家一个是皇后的娘家,一个是贤妃的后盾,这两个小辈儿的人怎么能混到一起去呢?这两家大人就不管管?”
“哎呦!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腌臜事儿呢?容世子你问这些做什么!”萧珩不满的跺脚。
容昭只是朝着萧珩摆摆手,欠身看着廖氏,耐心的等着她的答案。
廖氏犹疑了片刻方说道:“具体是什么原因老奴也说不太清楚,就是听我那男人说周家小公子长得貌美,而襄南王世子又喜欢貌美的少年,两个人原是在青楼里遇见的,后来又在赌坊里常见,想来那些富贵家的公子哥儿凑在一起吃酒耍钱都是常事儿,万八千两银子对襄南王府也不算什么,襄南王世子一高兴顺手就给了,周家小公子手上是拮据些,拿不出钱来还也只能听从襄南王世子摆布了……”
“如此这么说,周岳亭算是赵默的娈童喽?”容昭笑问。
“这倒也说不上,周家虽然落寞了,但旧日的架子还在么,襄南王世子也不好太欺负了周家小公子,听说两个人背地里蜜里调油,好着呢。”廖氏扯完了八卦,又担心的看了一眼儿子,忙又求饶道:“世子爷,你看奴才知道的也就这么点儿,您行行好,放过我儿子吧。只要你放过我儿子,您让老奴怎么死老奴都愿意。”
“你刚说这些都是听你男人说的?”
“是,老奴整日呆在府中伺候姑娘,平日里很少出门,这就是过年了才得空晚上回家去,听我那口子唠叨了几句闲话。”廖氏回道。
容昭立刻吩咐萧府的管家:“去把她男人带来。”
萧家的管家躬了躬身,无奈的说道:“世子爷,他男人前天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劫匪,被打得昏迷在床人事不知,昨儿一早起来已经死了。”
“死了?!”容昭惊讶的看了一眼萧珩,皱眉问:“这大过年的,怎么这么巧?”
“这事儿是透着蹊跷,父亲已经发话叫人去查了。”萧珩说道。
容昭淡淡的笑了笑,看了一眼紫姬。
紫姬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
“世子爷,求求你给我儿子解药吧!”廖氏说着,膝行两步到容昭跟前,抱着他的靴子苦苦哀求,“老奴什么都说了!知道的,听来的,都说了!求求您了……放我儿子一条生路吧!我只有这一个儿子啊……”
萧珩不等容昭说话,便上前去一脚把廖氏踹翻,指着她骂道:“是的,你只有一个儿子,德妃娘娘也?德妃娘娘也只有睿王一个儿子!你想过没有?你看见了没有?睿王受的什么罪,吃的什么苦?你儿子才疼了这么一会儿你就受不了了?”
“娘……救救我!救救……我……”青崖此时已经疼的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汗水和泪水模糊一片,湿了脸,湿了头发,湿了衣裳。
容昭却轻轻地叹了口气,起身对紫姬说道:“咱们走吧,折腾了这么就也没一点有用的东西,白费功夫了。该死的就让他去死,该受罪的让他继续受罪吧。”
“世子爷!世子爷……”廖氏急忙扑上前去跪在容昭的面前,本来她是想抱住容昭的小腿的,却被紫姬一脚踢开。
然而廖氏已经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痛,又迅速的爬回来拦住容昭的去路,声泪俱下:“世子爷,我求求你,求求你了……我知道周小公子跟赵默私相约会的地方是兰桂楼,我知道兰桂楼里的头牌姑娘兰香是被肃王包养的,然而平南王世子赵海也喜欢她,而兰香则周旋在赵海和肃王之间左右逢源,赵默和周小公子去兰桂楼明着是*实际上是私相约会,我听我男人曾经说过周小公子对赵默是又爱又恨,而赵默则只是赵海的一条狗,他们之间究竟什么关系,老奴也说不清楚。但老奴以为他们这些人去兰桂楼绝不是嫖娼私会那么简单,世子爷若想要知道实情只要暗中派人去兰桂楼查访即可,在多的奴才实在不知道了……求世子爷放了奴才的儿子吧,奴才只愿立刻死在这里恕罪,只求您能放过我儿子……”廖氏说着,又连连磕头,把额头上都磕出了血印子依旧不觉。
容昭低头看着廖氏一言不发,一直等她磕头磕的没了力气,连哭都没了声音的时候,方对紫姬说道:“给她。”
紫姬应了一声,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药递过去:“给,解药。”
廖氏喜出望外的接过药,急匆匆爬回去一边叫着儿子的名字一边欣喜地把药塞进儿子的嘴里。
容昭看了一眼那边抱成团儿的母子,默默地转身离去。
萧珩见容昭出门,便追问了一句:“容世子,你若是没什么话要问,我就叫人把他们母子送刑部了。”
“青崖给我留着,这人我还有用。”容昭话音未落,人已经出了屋门。
身后是廖氏连连的谢恩声,容昭却恍若未闻,出门后缓缓地走在院子里,听着风吹竹叶沙沙作响,怅然抬头看着泛起鱼肚白的天空,悠悠的叹了口气。
紫姬自从认识容昭起有五六年的光景了,还从未见过他如此落寞,一时有些不适应,因劝道:“公子,天快亮了,还是回去睡一会儿吧。”
“紫姬,天下的母亲都爱自己的孩子,为了孩子都不惜去死。对吧?你看,用儿子的生命威胁一个母亲,是屡试不爽的好办法呢!行宫的秀菊如此,今晚的廖氏也是如此。”
紫姬顿时明白了容昭的落寞是因何而起,忙劝道:“公子,有些事情是没办法用一个标准去衡量的。您还是不要多想了。”
“紫姬,你还记得你的母亲吗?”容昭显然是没把紫姬的劝说听进去,自顾沉浸在落寞的情绪里。
“我们家被灭门的时候,我才八岁多。其实我还有个弟弟,母亲那时候很疼弟弟,整天跟我讲弟弟是家里的顶梁柱,要我一定要照顾好他。只可惜我那弟弟还不到五岁就死在母亲的怀里……”说到这里紫姬苦笑着叹了口气,让冷澈的空气深入肺里平息了几分胸口里的怒火才继续说道:“这些年我一直想着该如何寻找仇人,如何报仇雪恨,儿时的事情很多都记不清了,唯有母亲看弟弟时满心欢喜的目光始终忘不掉。”
“你们江湖人家也是这般重男轻女吗?我还以为没有官阶爵位的束缚,人们会活得洒脱一些呢。”容昭嘲讽的笑道。
紫姬摇头道:“公子说的是,江湖人家没有官阶爵位的束缚理应洒脱不羁,然而我们家曾是名动江湖的巴蜀唐门,制毒秘术是安身立命之根本,家里的毒谱虽然姑娘家也可以翻看,然而精密的制毒术也是传男不传女的。”
“女儿怎么了?这世上有什么事情是男人能做女人却不能做的?或许你爹娘身赴黄泉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复兴你们巴蜀唐门的担子会落在你这个女儿的身上吧?”容昭叹道。
“是紫姬幸运,遇到了公子。当年若不是公子出手,紫姬如今也已经化为一抔黄土了。”紫姬说着,恭敬地朝着容昭深施一礼。
容昭想起当时在肃州城那个被一群恶棍逼到角落里的小姑娘,忍不住欣然一笑:“我救你,并不是看你身处险境被逼的可怜,而是觉得这个敢把毒蛇放进无赖嫖客的裤裆里的小姑娘有胆有识,是个难得的人才。”
想起往事,紫姬也忍不住笑了:“那个无赖一个人嫖了人家姑娘不给钱也罢了,还带着一群人去祸害人家。妓女虽然卑贱,但也是挣扎着求一条活路而已,这些男人要么就管好自己裤裆里的东西,要么就给钱。凭什么吃干抹净拔腿就走?”
容昭伸手拍拍紫姬的肩膀,叹道:“所以说,当时我挺佩服你的。至少换了我,就没有这么好的办法。”
紫姬却羞涩低了头,说道:“其实奴婢当时也是太冲动了,只想着出手教训那些人渣一时痛快,却忘了他们人多势众。幸亏当时公子在肃州。公子的大恩,紫姬终生不忘。”
“别这么说,我们不过是同病相怜而已。”容昭又抬头看着东方渐渐亮起来的晨曦,说道:“刚刚廖氏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是,听她那些话的意思好像是平南王府差不多已经控制了周家。而给睿王下毒的廖氏母子虽然招供是受周家人胁迫,但真正向睿王出手的应该是肃王。”说到正事儿,紫姬眼睛里的笑意隐去,沉声说道。
“你说的不错。但这些恩怨对我们来说没什么用,这是萧家和睿王的事情。对我们有用的是那个兰桂楼,江湖和朝堂之人交汇最方便的地方就是青楼妓馆这样的风月场,现如今你们家秘制的奇毒出现在皇族之间的争斗中,所以我断定当初灭你们家夺走毒谱的人跟朝中权贵有关,即便没有直接关系,现在这人也正在跟这些权贵做交易,所以我们要找到你的仇人,得从这个兰桂楼下手。”
“公子说的有道理,从现在起奴婢就亲自去盯着这个兰桂楼。”
“切忌不要打草惊蛇。现在他们已经发现睿王的毒被解了,否则不会铤而走险让廖氏给睿王下第七层毒,而且他们专挑我姐姐进京我不在萧府的时候下手,估计已经猜到我跟九连环之毒有关,为了保险起见,你做事更需要隐秘。”
“公子说的是。这些人太狡猾了,而且他们在暗处我们在明处,即便他们不好再出手做什么,但躲着我们却是极其容易的。”紫姬应道。
“不错,所以这事儿急不得。”
“紫姬明白。”
此时,东方一道霞光已经照亮了天空,负责打扫的下人们已经开始走动,容昭打了个哈欠说道:“走吧,不知道睿王现在怎么样了。”
赵沐的身体根本不允许他怎么样,只能是沉睡一夜天亮了依然没醒,还是被容昭给叫醒的。
睁开迷蒙的睡眼,赵沐看见笑得眉眼弯弯的容昭,一时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
“醒了吧?”容昭一边问一边抓起赵沐的手腕给他诊脉,又问:“睡得怎么样?看你这样子怎么像是不怎么清醒?该不是梦游呢吧?”
赵沐无奈的咧了咧唇角,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说道:“醒了,我没有梦游症。”
容昭听了这话笑了笑,又伸手去翻开赵沐的眼皮看了看,再去捏开他的嘴巴看他的舌头。
被摆弄了一遍之后,赵沐苦笑道:“你究竟是解毒还是看病?”
“有区别吗?”容昭笑着反问。
“看舌苔不是医者惯会做的事情吗?怎么你也会。”赵沐微笑道。
“我看王爷今天精神不错,还有心思跟我说笑话了,可见昨晚睡得挺好。”容昭说完不等赵沐再说什么,直接吩咐梅若:“去告诉紫姬把药端过来。”
赵沐一听这话立刻笑不出来了,之前每次解毒他都被折腾个天翻地覆,简直生不如死,没想到这么快又要体验一回了。
容昭满意的看着赵沐泛白的面容,笑道:“放心,这回的解药没那么折腾,你不会太难受的。”
“无所谓,反正已经习惯了。”赵沐嘴硬的说道。
“你跟我嘴硬没用的,有本事你下次在吃东西的时候小心点就行了。”容昭说着,打了个哈欠侧身靠在床的另一头。
赵沐垂眸看着靠在自己脚边的人已经闭上了眼睛,一时间觉得自己真是没用,明明已经好了,却又被人给害了一次……一想到那碗萧云欣端来的莲子羹,赵沐就觉得连萧云欣都可恶了。
紫姬端着半碗药汁进来看见容昭已经靠在床脚睡着了,便无奈的摇了摇头轻着脚步上前去,和梅若二人一个把睿王扶起来一个喂药,三下五除二把半碗药汤给赵沐灌了进去。
梅若是想把容昭叫起来回房去睡的,紫姬轻轻地摇了摇头,她知道容昭回房去根本没时间睡,因为睿王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限,经不起重药的折腾,所以容昭把这次的解药分解开来分五次给他服用,延长了解毒的时间,减少了赵沐的痛处,然而在解药的配制上却更费脑筋。若是这会儿叫醒他回房去,估计又要研究解药,根本不可能睡觉。
“那条被子给他盖上。”赵沐无力的说道。
梅若忙应道:“多谢王爷关心,奴婢这就去拿来。”
赵沐又垂眸看着已经睡熟的容昭,觉得这个家伙睡着的样子还挺可爱的,嗯……很乖巧,不像醒着的时候说话都带刺。
梅若果然拿了一条葱绿色的锦被来轻轻地给容昭盖在身上,又弯腰把他脚上的靴子脱掉,把他垂在床下的两条腿抱起来轻轻地放到床上去用被子裹住。
赵沐想往里面让开一点,无奈身上一丝力气也没有,而且那药力开始发作,他这会儿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了,于是干脆闭上眼睛。然而只是累,却一点都不困,闭上眼睛后容昭的面容更加清晰,往日的嬉笑怒骂每一个神情都在眼前闪来闪去,最后一一重叠变成除夕之夜他给自己诊脉时的那个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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