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徐公子您开玩笑吧?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你急成这样,连这么大的事儿都给忘了?”霍云笑问。
徐坚摇头叹道:“嗨!这都什么时候了,谁还有心思开玩笑呢。”
“究竟是什么事,能否跟在下说说,或许能帮上一二。”霍云热心的说道。
徐坚无奈的叹了口气,连连摇头,到此时他才发现,卫承走了,容昭走了,这偌大的上京城他居然连个能说话的朋友都没有了。
站在睿王府前院的廊檐下,徐坚发现自己从未有过的孤独,心里极度渴望友谊,于是喃喃的叹道:“容昭在的时候真好。”
“徐公子,到底怎么了?”霍云看着失魂落魄的徐坚,纳闷的问。
徐坚想起喜欢的姑娘就要远嫁北疆那种天寒地冻的荒凉之地,忙收拾起心里的落寞,打起精神说道:“霍将军,麻烦你去通报一声,就说我有急事要见王爷。”
霍云看徐坚的样子便知道绝非小事,忙拱手道:“好,徐公子请稍等,我这就去。”
赵沐这时候刚起身,听说徐坚失魂落魄的来找,心里便猜到跟赵湄有关,原本不想见,然而看徐攻的面子,还是吩咐霍云:“请徐公子到修远堂来说话吧。”
徐坚往修远堂去的一路上都在打腹稿,一遍遍的琢磨等会儿见了睿王该怎么开口,然而等他进去行礼毕,还没开口说话,睿王便问:“你是为了安平公主的事情来的吧?”
“王爷……都知道了?”徐坚诧异的看着赵沐,心想宫中的消息睿王肯定比自己知道的快。
“昨晚的宴会本王虽然没去,但是他耶律阿科臣是什么人却清楚地很。他肯拿三倍的岁贡来亲自来朝贺,肯定早就打好了算盘。他刚登上王座,统治未稳,而他的兄长因为争不过他而抛去了西伯猎,跟西伯猎王联手想要打回来夺王位。北燕跟西伯猎的战事一触即发,这个时候他必须跟我大齐建立稳固的邦交。只用牛羊和珠宝钱财来讨好大齐是不够的,他便用我们大齐人最喜欢用的一种方式——联姻,来达成目的。”睿王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缓慢沉稳,一字一句的给徐坚剖析事情的原委。
“这是他们一厢情愿,可我们大可不必为了让他们如愿就把公主嫁到那么远的地方。而且,北胡跟我们的关系一向紧张,自从前朝开始打打合合几百年了也没有消停过,今天他们的新王想要跟西伯猎开战就跟我们联姻,可等他打完西伯猎之后呢?难保不会反手来打我们,到那时,公主怎么办?”徐坚焦虑的问。
“能怎么办?如果北燕跟西伯猎开战,结果只有两个,一,战败。战败后耶律阿科臣将带着他的残兵败将往大齐境内逃跑,借助联姻的关系到大齐寻求庇护。这样的话,公主的处境或许不会太难过,然而这是建立在陛下允许他们逃入大齐的前提之下。若那时父皇以江山社稷为重不收留他们,那么赵湄要么以死全节,要么做西伯猎的奴隶。”睿王说到这里,忍不住沉沉的叹了口气。
徐坚只觉得胸口剧痛,咬牙顺着睿王的话说下去:“若是北燕战胜,则会集合西伯猎和北燕的兵力转身向我大齐发起进攻。到那时,公主连做奴隶活下去的机会都没有了。”
睿王沉声叹道:“你既然都明白,本王也就不用多说了。”
“难道一定要牺牲公主吗?她今年才十六岁!就算她骄纵蛮横不懂事,可她只是个弱女子啊!放眼我大齐王朝战将如云,为何要把边境的安稳系在一个花一样的女孩子身上?这难道不是我等的耻辱吗?!”徐坚捶着胸口问。
“不管将来如何,就眼前的事情来讲,这乃是化干戈为玉帛的事情。在家国利益面前,一个女子嫁的是否如意,根本不值一提。”睿王叹道。
“她是我大齐唯一的公主啊!”
赵沐轻叹:“那又如何?谁的孩子不是父母的心头肉?那些战死在疆场的人哪个没有父母?你这话若是去跟皇上说,你看他会如何回答你?”
徐坚缓缓地坐回去,整个人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一样,喃喃的问:“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公主非要和亲远嫁吗?”
“你的心情本王可以理解,但这件事情已经定了就再无更改的可能。你若是愿意,本王倒是可以想办法让你见安平一面。”赵沐皱眉道。
徐坚此时此刻最想见到的就是赵湄,听了这话忙直起身来朝着赵沐深深一躬:“多谢王爷。”
“不必客气,安平虽然不懂事,但到底是本王的妹妹。你对她的一番情义本王都看在眼里。只是,姻缘天定,人要跟谁过一辈子是上天早就注定的,希望你不要钻牛角尖。”
赵沐的这几句话像是说给徐坚听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徐坚看着他脸上的怅惘,想起他跟容昭的事情,心里越发犯愁,越发无奈。连劝说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既然要安排徐坚跟赵湄见一面,就要做好万全的安排。宫中肯定是不便的,徐坚虽然会跟他父亲进宫,但却进不了后宫。赵沐想了想,便叫赵嬷嬷进宫一趟,看赵湄情绪如何,是否可以把她接出来。
赵嬷嬷当日上午便进宫去,至午后方回,回来后衣裳也来不及换便来修远堂回话。
“怎么样?”赵沐问。
“嗳!安平公主听见和亲的消息之后又哭又闹,之后趁人不备还跳进了御花园的莲池……”
“什么?!”坐在旁边的徐坚忽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她居然要以死相抗?!”
宋嬷嬷忙道:“公子放心,幸好跟随公主的人及时救了公主,公主暂时性命无碍,只是现如今高热不退,人也昏昏沉沉的,太医正在想办法。”
“昏迷不醒也会要命的你知不知道?!”徐坚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赵沐面前团团转。
“徐公子放心,陛下说了,让太医院全力救治。入境公主身系北境的安稳,陛下是不会让她出事的。”宋嬷嬷说道。
徐坚听了这话,忍不住嘲讽一笑:“是啊,现如今公主可是极重要的,陛下怎么会让她出事呢。”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起来,真相伤人,可即便遍体鳞伤,大家还是要面对真相。
“王爷。”门外传来护卫的声音,“北燕新王求见。”
“他来做什么?!”徐坚一下子就爆了,腾地一下站起来。
“徐坚。”赵沐忙抬手朝他按了按,“稍安勿躁。”
“王爷,他这个时候来肯定没什么好事儿!”徐坚气愤的说道。
赵沐温和的劝道:“你先躲到屏风后面,待本王听听他说什么在做决定。”
徐坚再生气也不敢反驳睿王的话,当即便气呼呼的起身转到那道十二扇檀木雕玉棠春色的大屏风后面去。
北燕王在护卫的引领下进了修远堂,见着赵沐,耶律阿科臣弯腰行礼,十分客气的说道:“睿王爷,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赵沐淡然一笑,说道:“短短三年的时间,阿科臣你的汉话居然说的这么流利了?想当初我们在幽州短兵相交的时候,你可是连听都听不懂呢。”
“王爷说笑了。为了能跟大齐建立友好的邦交,阿科臣这点心思还是要用的。”
“啧啧!天下之事,果然唯有‘用心’二字可破。”赵沐朝着耶律阿科臣拱了拱手,客气的说道:“阿科臣……呃,不,北燕王请坐。”
“多谢。”耶律阿科臣拱手谢坐之后,方坐了下来。
“来人,上茶。”赵沐坐下之后,吩咐道。
宋嬷嬷早就吩咐丫鬟们备好了香茶,只等赵沐医生吩咐便奉上前去。
赵沐同耶律阿科臣一边喝茶一边寒暄了几句之后,方笑问:“昨日国宴款待燕王,本王的身体不适未能参加,今日在本王府中把这接风宴给燕王补上。”
“多谢睿王美意,只是今日孤王前来另有要紧的事情,接风的事情就算了吧。”耶律阿科臣客气的说道。
“噢?不知燕王是有何要事?”赵沐忙问。
“刚刚孤王听说安平公主落水了,心里十分担忧,所以想请睿王帮忙进宫探视一下。”耶律阿科臣拱手道。
赵沐微微一笑,说道:“燕王不必担心,本王也刚刚听到消息,说安平公主并无性命之忧,只是受了些寒气,父皇已经挑选太医院最好的太医为她诊治,另有皇后和谨妃娘娘悉心照顾,想来必定会转危为安的。”
“那我就放心了。”耶律阿科臣舒了一口气,说道。
“三年前幽州一战之后,燕王就带着你的铁骑离去,却想不到三年之后我们会在我大齐的上京城再见。人生之事真是处处有惊喜。”赵沐笑道。
耶律阿科臣感慨的应道:“是啊!不过当年睿王虽然不似我北胡人彪悍骁勇,但也不失英武。怎么三年未见,竟变成了文弱书生的模样?”
“要不怎么说,人生处处有惊喜呢?”赵沐温润一笑,便把话带了过去。
或许耶律阿科臣来睿王府真的是担心安平公主出个什么岔子以至于这联姻的事情黄了,也或许除了探听安平公主的消息之外还有另外的原因,毕竟当初幽州一战他是睿王的手下败将,此番进京朝拜没看见那个把自己打趴下的人心里多有不甘?
屏风后的徐坚听着睿王跟这位燕王之间疏离的寒暄,只恨不得冲出去把他按在地上狠狠地揍一顿。
然而理智尚在,徐坚知道即便要揍这个可恶的家伙也不能在睿王府,于是攥紧了拳头悄悄地从后门离开,转到睿王府大门之外找了个地方躲起来,耐心的等着耶律阿科臣出来。
只得庆幸的是耶律阿科臣居然没让徐坚失望,差不多过了一刻钟的工夫他就从睿王府里出来了。看着他跟霍云拱手道别,徐坚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耶律阿科臣全然没想到自己在睿王府外会遭到袭击,对方是孤身一人,一袭黑色的斗篷里是靛青色的华服,脸上虽然遮着黑纱,但发髻上的玉簪可见其身份并非寻常江湖草莽,只是这人的身手太强,他身边的四个护卫都不是对手,没过几招就被打倒在地,而这少年的短剑也在眨眼之间纸住了自己的咽喉。
就在耶律阿科臣以为自己这下完了的时候,意料中的那一刺并没有到来。
“嗯?”耶律阿科臣蓦然睁开眼睛看着对方。
“狗贼!休要得意!你这条狗命小爷随时可拿走!”徐坚压低了声音,怒声叱道。
“你是谁?”耶律阿科臣皱眉问。
“你若敢包藏祸心害我大齐公主,爷爷就是第一个要你命的人!”徐坚骂完,倏地一下收回短剑,转身一跃跳上了旁边的一道矮墙,眨眼之间便不见了踪迹。
“大汗!没事吧?”
“大汗,你怎么样?”
倒在地上的护卫忙爬起来,一起拥上前来询问。
“没事。”耶律阿科臣皱眉看了一眼睿王府的大门,心里琢摸着能在这里动手的人肯定跟睿王关系匪浅。然而这样毫无证据的事情就算是上门质问也不会有结果,反而徒增对方的把柄。说不得这口气只得忍了。
而赵沐听到徐坚在自己府门外把北燕王给揍了一顿时,也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
安平公主要和亲北燕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在七日后传到了容昭的耳朵里。容昭听完盛穹的话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哎呀,不知道徐坚那家伙能不能扛得住。”
“听说徐公子在睿王府门外把北燕王极其护卫狠狠地揍了一顿。原本可以取其性命的,却最终收手了。”盛穹低声说道。
容昭抬眼看着盛穹,心想徐坚此时的境遇跟盛穹当年何其相似,于是问道:“盛穹,对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盛穹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叫了,以至于再次听到的时候,有一种咸涩的辛酸涌上心头。良久,盛穹才叹了口气,说道:“这都是命吧。”
“命运这东西,真是不讲理。”容昭看着两岸依然苍翠却无生机的树木,喟然而叹。
盛穹不愿在这件事情上纠结,因岔开话题,说道:“公子,前面就是姑苏城了。”
“到姑苏城停几天吧。姑苏的丝绸刺绣都是天下一绝,我想要买一些送回去给姐姐,盛穹,你跑一趟吧。”容昭说道。
“是。”盛穹躬身应道:“属下听从公子吩咐。”
容昭看着身边这个男子,他曾经是草原上的雄鹰,曾经率领上万人跟自己的父亲作战,虽然最终败北,但却不输男儿豪气。然而时隔一年多的时间,那只草原上肆意飞扬的雄鹰就变成了家养的猎鹰。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心爱的女子旁嫁他人的缘故。
虽然说容昭不赞成堂堂大丈夫为了一个女子失魂落魄痛不欲生甚至抛家舍业。他一直在想若果自己真的是一个男人,那就要用尽办法把自己喜欢的女人赢回来。可是这世上的事情又哪里有那么多的赢面?自己对上赵沐,不也是输得一塌糊涂一心逃离吗?
其实这个时候如果有个人在旁边劝容昭回去,说不定他就真的调转船头回帝都城去了,他是真的为徐坚担心。然而身边的人从梅若紫姬到盛穹却没有一个人劝他,所以他强按着心里的担忧,在姑苏城买了些好玩的土仪特产等装了箱子,又写了一封书信给卫承,便打发盛穹一个人回京城,而他自己则带着梅若紫姬一行人继续南下去粤洲找卫承去了。
江南多水,过了姑苏城往南依然是有挺远一段水路。容昭一个人靠在船舱窗口看岸边的风景,百无聊赖。梅若端着一碗热热的鱼汤进来,劝道:“虽然是江南,这这水上的风也极其阴冷,公子还是把窗户关上吧。”
容昭转过身来,活动了一下酸麻的手臂,轻声叹道:“也不知道盛穹走到哪里了。”
“算算时间,再有三四天的光景便到梧州了。从梧州快马加鞭回去应该七八天足够了。”
“哪里能快马加鞭,他还带着那么多东西呢。”容昭说完,又忍不住自责道:“都怪我,买那么多的东西做什么?应该让他轻装上路,快些回京才是。”
“公子让容盛回京,给娘娘送姑苏特产是假,挂念徐公子才是真的吧?”梅若叹道。
容昭无奈的摇头,叹道:“徐坚那个人遇事虽然够冷静,但他对赵湄的心意我比谁都清楚。皇上把赵湄许给北燕王,徐坚怕是要疯了。”
“公子放心,徐公子就算是疯了,也还有徐将军和徐夫人照看他,镇国将军是何等人物儿,自然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出岔子的。”梅若劝道。
“话是这么说,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紫姬也从外面进来,坐在容昭的另一侧,“徐将军深得皇上信任,徐公子就算做一点出格的事情,徐将军也会为自己的儿子兜着。总之,徐公子在京城出什么事情都无需咱们操心。公子还是保重自己的身体要紧。”
容昭看看左边的梅若,又看看右边的紫姬,无奈的笑道:“你们两个是早就商量好了吗?”
梅若和紫姬相视一笑,两个人同时点头,同声应道:“是啊。”
“死丫头!一个个的要爬到本公子的头上去了!”容昭无奈的笑骂。
梅若笑道:“是啊,公子仁慈,我们才敢如此放肆。”
“我们也是为公子打算嘛。公子如果这个时候回京,难道真的要帮徐公子抢亲吗?到时候可真是大逆之罪了。皇上可不仅仅是掀个桌子那么简单了。”紫姬说道。
“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容昭翻了个白眼往后靠在软枕上,撅起嘴巴看着船顶。
“好啦,既然已经离开京城,咱们就不想那些烦心事儿了。”梅若忙把鱼汤端到容昭面前,“公子还是赶紧的喝汤吧,这可是最新鲜的小白鱼炖的汤,对您的身体极好的,冷了就不好喝了。”
“嗯,好。”容昭坐直了身子接过汤碗来,开始一小口一小口的喝汤。
接下来的几天里,梅若和紫姬两个人时时刻刻都守着容昭,时不时的在一旁做一下思想工作,生怕他一个忍耐不住就转身跑回京城去了。
再说盛穹奉容昭之命原路返回,日夜兼程之下在十日之后便进了上京城的南城门。
回京之后盛穹先去镇国将军府找徐坚,徐坚这几日正消沉呢,若不是到了年底徐将军和夫人都里里外外的忙,也顾不得徐坚怎样,只吩咐家里的管家好好地看住了他别让他跑出去再惹事就好了。
听说容昭的随从容盛来见,徐坚立刻丢了手里的酒壶起身往外迎出门来。
在往日,盛穹身为容昭的随从哪里受过这样的待遇?一时间受宠若惊,忙躬身行礼。
“快起来快起来!别多礼了!对了,你是一个人回来的?你家公子怎么样?还好吧?他到底跑到哪里逍遥去了?也不顾兄弟们的生死!”徐坚见了盛穹,是一肚子的疑问不断。
盛穹忙回道:“我家公子在姑苏听说了安平公主的事情,心里十分挂念,然而他又不好自己回来,便吩咐属下回来一趟,送封书信给徐公子。”说着,盛穹伸手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双手奉至徐坚面前。
“好!我就说这个朋友没白交!果然还记挂着我。”徐坚接过书信来急匆匆的拆开,大致看了一遍又不过瘾,重新返回去再看了一遍,方笑道:“你们是去粤洲找卫承啊!早说我就跟你们一起去了!省的留在这京城里面做受气包。”
盛穹笑了笑没敢多说,心想您若是受气包,旁人也别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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