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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瑶坐着马车没日没夜连赶三天的路,骨头架快要颠散,一路上换马不换车,打尖吃饭不超过小半个时辰,等到第三天傍晚连钟夫人也有些吃不消,派人去问韩七能否找个客栈休息一晚再上路。

“不成!”韩七断然否决,大步走到钟夫人车边解释道:“某临行前钟大将军特地交待过等到了南阳才算是平安,照这个速度咱们还须再走三日,前后六天七夜,足以甩掉京中的追兵。帮中弟兄在一直断后也不容易,望夫人再咬牙坚持几日。”

“七天以后,纪太后还会再派人来追,逃回南阳又如何,又不是逃到天边。”钟盈忍不住出声呛白一句,她和母亲、两个嫂嫂同乘一车,从来没有这么仓惶出行,身边不见一个婢女,一应事务全是两个嫂嫂在服侍她。

其实钟盈完全可以再换辆宽敞一点的马车,那边小梁氏和阿嫂带着二娘子,姬瑶和梁恒丽两个独占一辆大马车,可她心里不情愿,宁愿挤在阿娘和嫂嫂身边。

钟夫人没接话,表情高深莫测,怜爱地抚着爱女的脸颊。

韩七全当没听见钟盈的话,对钟夫人做揖后巡视随行人员。这回怕人生疑,钟大将军更要撇清自己的干系,来的人全是盐帮的壮汉,这帮人没把两三天急行军当回事,聚在那边树底下啃着干粮说笑,爽朗的笑声不绝于耳,却没人把目光投到三辆女眷的车上。他们出京的当天,把一众奴婢留在京郊早预备好的田庄里藏下,只带着三位贵位和五个女郎赶路。

盐帮的汉子们大多没规矩,许多人一辈子也成不了亲,往往得到抽头或红利,揣着钱袋进河岸两边的乌蓬般里消遥快活,也有养着小娘子置在民巷中,隔三岔五住上两晚,摞下一袋钱铢转身就走。

他们过得是刀尖上博命的生计,图安逸怕丢掉是吃饭的家伙。临来前,韩七下过死令,兄弟们出门别的规矩都可破,惟独不能犯淫戒,这帮贵族女郎们个个命比金子都值钱,倘若有一个被人轻薄非礼,韩七和宋十一郎之前做的努力全化为乌有,别说结交钟大将军,恐怕要反目成为仇家。

见兄弟们严守规矩,韩七露出笑意,径直走向第三个马车,一掀起车帘,二娘子举着鸟笼子逗画眉鸣叫,见是他,偏头笑说:“韩小郎君,我阿姐不在,说是去那边林子里走两步,一会便回来。”

除了姬瑶,二娘子是第一个迅速接受韩七的人,没别的原因,谁和阿盈是死对头,她就和谁是朋友。

韩七睇目望向那边林子,枯黄的树木后隐隐约约露出一角浅角衣裙,他本来想寻过去,怕姬瑶逛得不知道时候,步子刚迈出,又看见四斤守在林子边背转身冲他使眼色。想来她们在行不方便之事,韩七有些忍俊不禁。

等姬瑶从林子里出来回到马车旁,仍能看到韩七脸上的笑意,他眼睛中写满了狡黠,姬瑶暗骂讨厌。出去方便一下都被人识破,她讨厌韩七微偏头笑着的样子,冲着他微福身后自顾自上车。

“韩小郎君。”梁恒丽是四个少女当中礼节最规范的那个,不卑不亢更不失身份。

韩七点下头,余光扫到姬瑶双手捂在嘴边呵气取暖,两边脸蛋被风吹得红扑扑的。他昂望天际,乌云压顶,半边天空灰沉沉的,看情形有降雪的迹象,等飘过雪珠子,土路泥泞更难行,得要加快速度。

车队快要起行,梁恒丽受不了二娘子那对画眉的叽叫,溜下车去前头陪着母亲和姑母,车里只剩下姬瑶和二娘子两人。

“终于宽敞了,我可以躺一会儿。”二娘子四肢伸展平躺在车里摇头晃脑说话。

姬瑶笑了,“你存心逼走梁家阿姐,自己好舒服躺下,我可真是拿你没法子。”

二娘子轻嗤:“梁家阿姐守在你身边,当别人不知道她的心思,不就是想知道托付别人照顾你的那个人是谁,我瞧着车外那小伙计快要被她问哭了,也没问出个究竟。”

“我才没哭。”这是车辕上四斤顶嘴的声音,“梁家女郎非要我说石大哥是个白皮俊俏的汉子,我编不出来,这帮里人都知道石大哥肤黑如炭,眼睛大如牛铃,五大三粗,活像个杀猪匠,和她嘴里的人完全不同。”

姬瑶偷笑一下,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也会信以为真,想风流俊俏的宋十一郎被人形容成杀猪匠,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点子。

四斤嘴巴超溜,除了严守宋十一郎的秘密,别的都是有话必答,比如他为啥叫四斤,还不是当初被捡到时扔上秤勉勉强强四斤,不像韩七,人家上秤准准的七斤,个头比他大许多,又长得白净,这才被老帮主当成亲儿子养。

姬瑶头回知道韩七的身世,感叹这世上还有人比她要命苦——无父无母,自小被养父抚育长大,如今养父也逝去,他只剩下孑然一身。

可韩七挺着腰杆完全不觉得自己孤苦无依,他有帮中上千弟兄做陪,即使没有他们,他还有自己,凭本事吃饭,立业成家,娶妻生子,让儿孙们也传承下去义父的姓氏。

至黄昏时,天果然飘起雪珠子,天色阴沉,黑夜来得格外的早。姬瑶伸手接下雪沫,冰晶雪莹捧在手心里当做宝贝,今年头一回降瑞,但愿来年田地有收成。

韩七风风火火从她身边掠过,指挥手下去前面垫路。“该死!”他骂道,几天前踩点时还好好的,如今那地方塌陷下一个大坑,人过不得,马车更没法过去。

一干女眷也下车焦急地张望,小梁氏嘴上起来一串泡,神情憔悴,她牵心留在京中的丈夫和儿子,抓住钟夫人再问一遍:“这该怎么办,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南阳?也不知三郎他们如何脱身?阿姐,要不咱们换条路,说不定还能早到半日。”

钟夫人冷冷瞥一眼妹妹,轻哼道:“去南阳宁晚勿早,要不然怎会一早绕着远路行走。三郎他们你就别操心了,人家不比咱们过得苦。”

小梁氏不大明白,又不敢再问下去,只好回车里继续躺着。

姬瑶远眺到韩七忙忙碌碌的身影,她很想问他一句到底和钟大将军达成什么约定,值得在这里为钟家卖命?更想问一句宋十一郎在什么地方?

其实护送家眷这种事,宋十一郎更为适合,他比韩七细心更有耐心,对付贵妇们更有办法。不像韩七硬撅撅的不知得罪多少回钟夫人和钟盈,恐怕到最后也吃力不讨好,钟家不会领他的情。

“还不回车上去,你不觉得外头冷啊?”韩七擦过姬瑶的身边冲她吼一声,说完单手解下他的披风扔到姬瑶的怀里,“拿回车上盖脚,再不许下来。”

夜色中,他的背景迅速消失不可见,姬瑶捧着披风回到车上,想着是男子之物,将它整整齐齐叠好放在一旁。

山中寒气更甚,何况是下了雪,她和二娘子偎在一起相互取暖,不由怀念起在京城的日子。

“你说,纪太后会不会找到咱们,留在京中的人真的没有事?也不知祖母能不能逃出来?”二娘子也是问号连连,说出后又觉得姬瑶也不大可能知晓,自己叹一口气:“表兄会在何处,他还答应再送我一个楠木鸟笼,迟迟没影,他该不是忘了罢。”

二娘子自问自答,姬瑶神思游离,思索钟家、纪太后、还有宋十一郎韩七之间的干系,看样子钟大将军早起了不臣之心,也不知他将来是自立为君,还是学做曹阿瞒扶持傀儡皇帝,自己退居幕后当摄政。

大旱之年、国库空虚、军中缺粮草、哗变,还有各路反军,钟大将军只须松开一个口子,就会有不计其数的反民杀到洛阳城外,京中的百官和皇室成了砧上肉任人宰割,果然是无毒不丈夫。

可是韩七和宋十一郎又是如何结交上钟家将军,而且争来这么一份难得的苦差事?

姬瑶想到了避火珠,能想出逼迫人.妻女来做投名状的事,那个人肯定不是宋十一郎。

暗夜中,她偷笑一记,微微放松了些,也是困了,裹着披风缩在车厢角落里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猛然身上一沉,一样东西几乎是劈头盖脸半砸在她头上。

韩七进来发觉自己的披风好好的叠放在一旁,气不打一处来,扔起来覆到姬瑶的头脸上,在她手旁边放下两个刚烤熟的地瓜,“趁热吃了。”他说话很少有废话。

姬瑶迷瞪瞪拿起手边的东西,好险没烫着她,赶紧扔出去,地瓜在车厢里骨碌骨碌打滚,溜到墙角里才停下。

忙了大半晚上,韩七筋疲力尽,不知为何瞧见这一幕,他又想笑,当然笑出了声,伏在车门框上前仰后合。

姬瑶恼火他这样的笑声,手指外面:“你,你……出去!”

韩七捧着小肚子,笑回:“好,我走,别忘了趁热吃下它。”

谁想吃!可是,摸摸肚皮真觉得有点饿,姬瑶摸索着找到两个摔得不成形的地瓜,叫醒二娘子,姐妹两人啃得香甜。

“阿姐,真香!”二娘子边吃边感叹,称赞韩七会体贴人。

姬瑶觉得这小妮子中魔了,看谁都是一副春.心大发的样子,摇摇头没有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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