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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钟家大门口,姬瑶见到了萧氏长孙萧述,原先也是旧相识,早些年在洛阳时曾有数面之缘,不用别人介绍,她半跪在马车上向萧述行以福礼。

萧述微笑还礼,他极为眼尖一瞥间已经察觉到姬瑶许是受伤行动不便,眼角扫过从另一辆马车下来的萧家婢女,浅笑中带着微微冷意。

那婢女缩着脖子扶二娘子下车,打从小主人身前经过时战战兢兢却不敢有半句辨解的话儿。

姬瑶本来打算一瘸一拐下车,随便找个人搀扶着进门,可萧述不让,他执意派人又去抬软轿,说是怕姬瑶一不小心又牵带到伤口。姬瑶没法子只好继续在车里等着,她总感觉有道目光在自己身上打转,怎么赶也赶不走,如芒在背坐立不安,若不是碍着钟府门前人多嘴杂,她真想回头呵斥一声,心里暗暗气恼韩七,盼着早点离开他的视线。

韩七的目光若有若无定在姬瑶身上,无论他怎么看,她就是不肯转过身让他看到她的脸。他马上要走,可她还在生气如何是好?韩七也有点懊恼方才在车上太过鲁莽,他的心意阿瑶是否体会还未可知,可他确确实实惹她生气恼火。

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哪里晓得如何去讨好一个小女郎的欢心,只凭着一腔热忱做事,亲近也好,故意激怒姬瑶也罢,韩七做了他想做的事,效果却没有达到他心中所期待。

马上的少年看似随意把玩马鞭,目光追随着姬瑶下车坐上软轿一抹衣衫消失在大门内。他看得入神,以至于萧述几次称呼韩兄都没有听见,最后一次萧述提高声调这才惊起韩七转头,他有片刻的怔忡,旋即回应不敢。

萧述也看向大门内已远去的姬瑶背影,回首正视韩七,不动声色打量这位仍在重金悬赏中的淮北盐帮老大。他对韩七的过往几乎是一无所知,时局动荡之下凭空冒出来一个狠角色,抢在萧氏和一干权贵之前和钟大将军搭上关系,谋面仅半日功夫已能感觉到对方行事利落果断,当真不容小觑。

韩七一跃下马,轻轻落在萧述面前,对方打量他的同时,他也在打量对方。

萧述有着和宋十一郎同样华族儿郎特有的内敛和沉稳,甚至更甚,两者家世相当,气质和性情却是相差许多。宋十一郎自幼喜欢山水民俗,流连在江河湖海之间,不可避免沾染着一丝江湖气息洒脱不羁。可萧述是完完全全世家嫡子的风范,温文尔雅,银面沐风,锋而不外露。

对于韩七,这种人也是全然陌生的,一时半会瞧不出什么真章。他大踏步走向钟家大门,偏头快语:“早间见识过萧氏小郎的箭法,臂力了得,某有心较量一回,不过今回是不能了,赶了七八日路,紧要吃饱饭睡足觉养足精神,明天一早还要动身。等下次相会,萧家郎君莫要推辞。”

韩七顿住脚立在门内照影壁前,等着萧述的回应。

萧述轻略一愣,韩七的爽直出乎他的意料,他笑了:“好,我等着再会之日与韩兄一决高下。”

韩七皱了下眉头,“我今年十六。”

萧述明白,回应道:“我二旬整,虚长你四载春秋。”

“萧兄”,韩七招呼盐帮的众兄弟们跟上,这帮人外形或粗鲁或凶悍或猥琐,连日奔波劳累却不显疲惫,脚步依旧稳健,他们看向萧述的眼神直白露骨。

萧述撇下以往轻视的心思,一直保持淡然微笑,负手立在萧索凋零的枯树下,落叶飘过肩头缓缓归于大地,长衫风流,尽显世家风范,引得钟家的婢女们看了又看。

姬瑶回屋后抿过一口热茶,便听得檐外钟家婢女们在谈论萧家公子的得体出众,反倒是这回护送女眷出了大力的韩七鲜少有人提及。下人们这么想,以此类推钟夫人心中恐怕也会这么想。

这多半日功夫,韩七输掉的不仅是头功,还有口碑和风论,真是吃力不讨好。

想到韩七,姬瑶恨恨的,颇有些心烦气燥,她放下茶碗,腾出手轻轻揉着受伤的脚腕,不可避免又想起一些事,她极困却也极为烦燥,歪在床榻上脑中乱轰轰睡不着。

“阿瑶,你可好一点了?”

一个满带关切的声音惊起姬瑶,她转过身看见梁恒丽斜坐在床边,对着她的伤脚红着眼圈。

“不碍事的,已经用过药了。”姬瑶轻声说。

梁恒丽忍了又忍,最终依是落下泪,她边用帕子拭着眼角说话:“我阿娘身子也不舒服,在山下那会儿我只顾得了她,顾不了你。这些人里头,惟咱俩最亲近,可我撇下你不管,生觉得自己没心没肺,好在你没什么大碍。”

姬瑶笑了,安慰梁恒丽道:“说什么话,没的这么见外,阿姐若要是再哭,显得我又小气万分。

梁恒丽拭泪刚想说些什么,钟家婢女进来提着食盒,说夫人在前面花厅答谢两位郎君,让几个女郎好生在屋里养伤,传完话放下食盒婢女又回到外面和同伴们说笑,随风传进屋的片言碎语仍围绕着萧家嫡长孙。

姬瑶和梁恒丽互视一眼咽下想说的话,梁恒丽动手搬来榻几,摆出饭两人草草用过,她又挂念着母亲急着要回去,临出门时交待姬瑶自己就住在院内正屋,东厢住着小梁氏母女,姬瑶正在西厢小厅。

姬瑶也不见有人服侍她用热水洗漱,困极了她和衣躺下很快沉沉睡去,梦见京城燃起通天大火,众人仓惶奔走,胞妹三娘子和太夫人及镇国人等人都被困在火中,还有宋十一提剑穿行在长街上,剑尖滴血拽地,再梦深时居然见到久未入梦的父亲坐在书案前给她讲典籍,一缕阳光照射在窗前,父亲笑意亲和宛如他仍在人世间陪伴在身畔。

夜半惊醒,她下意识摸向裙下小腿处,信手抽出匕首却惊觉这不是亡父的旧物。

她握着匕首静坐在寒夜中,拥紧身上被褥,等奔如潮水的思亲之情慢慢退去,再默然躺下。屋里火盆早已熄灭,锦被单薄,她身上冷,心硬如铁不再滴下半滴泪水,世道艰难,无人能为她遮挡风雨,惟有自己可依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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