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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顾神医家的大门外,能听老头发怒的声音:“让人把你抬回去,不服药也不让施针,这病老夫也没法治。”

顾老头人干巴瘦,说话中气却是十足。姬瑶和韩七面面相觑,不明白又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一进门便见到顾神医怒气冲冲从梁恒文静养的厢房出来,脚底生风袍角打着旋,见到韩七重重哼一声扭头进了正屋。

“老头这是怎么了,我去看一眼。”韩七说着话紧追顾神医去了。

姬瑶走到厢房门口,被屋中的情形微微惊吓到。一室狼籍,药碗摔成碎片铺满地,黑竭色的药汁也溅落到四处,桌上七零八落摆着几碗汤菜,二娘子躲子帷帘后面轻声抽泣,床帐中梁恒文一动也不动像个死人。

阿绣机灵把食盒放在檐下石阶上,卷起袖子收拾屋子,四斤则跑出去端热水。

等姬瑶进屋,屋中两人还保持着原样子,她小心绕过脚下的碎片走到梁恒文的床前,心中也是揪痛,好好一个人变成这副样子,再刚强的心也会被击垮。

等四斤端来热水,姬瑶浸湿帕子走到二娘子眼前,也是没来由的心疼。出京两个月,人人都说她气色红润出落得更加水灵,可看二娘子小脸苍白,长睫毛上挂着泪珠,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虽然穿着件银红夹毛襦裙,生生没有体现出少女的活泼气息。

姬瑶给二娘子擦脸,她就杵在那里任别人摆弄。姬瑶再给她擦手,一摸自己也沾上满手的血,急把二娘子拉到门口亮处,见她虎口和掌心被瓷片割破两大道口子,往外冒着血珠子。

姬瑶又怒又气,怒的是梁恒文太好坏不分,把二娘子一片赤诚当成废物踢来踢去,气的是二娘子不爱惜自己,受伤了也不吭一声。

见四斤在门外伸长脖子张望,她把二娘子领出去交给他,轻声吩咐:“别去劳烦神医,找顾生要块药膏,涂上药后把她送回姬府。”

二娘子眼睛盈着泪水顺从地跟着四斤走了,阿绣几下把屋里收拾整洁,提来食盒摆出饭菜,又端着碗凉了的鸽子汤去厨房现热。

梁恒文还是没有动,深埳陷的眼窝青紫发黑,五官瘦得快脱了形,搭在素锦被外的手也是青筋横起,从胸口以下盖着锦被掩饰他半身失遂的事实。

顾神医说过他有可能会站起来,但机会微乎其微,梁恒文自己也不大相信了罢。

“阿兄,你难道不恨害你的人?”姬瑶隔空问话,好话都说尽了,他听不进去,只有加把猛药刺激一回。

“那又能怎么样,即使报了仇我还是恢复不了老样子,半死不活成个废人还不如死去。”梁恒文眼睛空洞盯着屋梁,说话冰冷冷的毫无感情。

姬瑶走近一步坐在桌边,劝道:“可你知道伯父和阿姐为你做了多少?阿姐她为了兄长什么事都可以做出来,伯父也舍弃许多,千里迢迢来汴州求医,京中梁伯母拖着病体支撑一个大家,所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

梁恒文冷笑,“他们要的是一个能顶门户的世子,要我做什么,替梁家喝完所有的药,还是出门受尽嗤笑?”

他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姬瑶轻叹息,从阿绣手中接过温热鸽子汤坐到梁恒文身边,舀起一勺搭到他嘴边,他就那样毫无感情看着她,好似他们不认识,没有一起长大。

姬瑶不需要梁恒文一心牵挂着她,她有韩七已足够,可她心里把梁恒文当成兄长一般,也希望他重振信心不再低落。她端起勺子,梁恒文紧抿着唇,鸽子汤顺着他的嘴角流下去灌到衣领中。

阿绣看得直皱眉。

姬瑶又舀起第二勺,此时身边一个大掌接过碗,说道:“我来吧。”

是韩七,他把勺子扔到一边,单手挟住梁恒文的下颔,一碗鸽子汤强灌下去。

梁恒文想吐出来,韩七合紧他的下巴。他气得双手去掰韩七的手,使足全身气力也没能成功。

梁恒文忘记自己生病好几个月,水米不曾好好用一天,清汤寡水吊着命,手上哪有劲去对抗成天泡在练武场里的韩七。即使他健全,也未必凭武力能打得过韩七。

姬瑶看着心悬在空中,韩七这么蛮干她真怕出事,不禁喊:“七郎,你轻点。”

韩七冷着脸松开手,梁恒文趁空想抽他,被他一把握住捏得咯吱作响。

梁恒文的脸色都变了,苍白中泛着红潮,双眼赤红冒着火,若是目光能杀人他早杀韩七千百回。

“就凭这点气力,你想干什么?”韩七讥笑,异常飞扬的眉目刺痛梁恒文的双眸,他牙关紧咬不认输。

“你也喜欢阿瑶,也不看自己有没有能耐争。若没能耐,等着喝我们的喜酒。再有京中的魏娘子,马上宋大哥要娶她。你尽管等死,让那些人欺到你妹妹和阿娘头上,更甚者有一天连梁家也保不住。”韩七字句如刀锋割在梁恒文的心头,他面色由潮红转白,手上卸劲想抽出来,可韩七不放。

这时,顾生又送进来一碗药,韩七照之前的办法强灌给梁恒文,他没有反抗,服下药闭眼小憩。

韩七从梁恒文屋里出来,与院里静待消息的顾神医点一下头,自顾自离开。他走得飞快,姬瑶有点跟不上,她不清楚韩七是怎么晓得梁恒文的心思,按理说这两人以前没有交集。

“七郎”,实在追不上,姬瑶出声喊他。

韩七停在她面前五步远,肩上大氅被风吹起带出许气势,等他转过身依是面无表情,眉挑眸冷不大像往常。

姬瑶轻轻走过去,小手指勾住他的大掌,撒娇道:“你也不等等我,刚拐弯时路滑我差点摔倒。”

韩七黑眸深深盯着姬瑶看,尔后露出笑意:“怕你又要骂我,说我手下没轻重伤到梁世子。”

又犯小心眼,姬瑶暗骂,不过她娇笑道:“哪里,我是怕你伤着他和梁家结下梁子,如今又加上一个萧氏,梁家阿兄真是轻不得重不得。”

姬瑶的声音柔和清脆,傻子才听不出她话里真心护着那一个,韩七笑容又绽开一些,伸出手指轻刮姬瑶的鼻头,“你真不气我?”

“想气来着,又怕今天满汴洲城泛着一股醋味,大年下,你手下的人也不容易只想睡个好觉,我替他们着想。”姬瑶先捅破这层窗户纸,本来很坦荡的事不用遮掩,她没说出口是真心当梁恒文是兄长。

韩七哈哈笑出声,拉着姬瑶的手边走边笑,看她一眼又笑一下,傻乎乎的。

姬瑶任由他拉着她的手穿城而过,大摇大摆从城中百姓眼前经过,她知道自己略有退缩,韩七该要犯小心思。他别的方面都大度,惟介意她的态度,也不知是情浓时眼中容不得沙子,而是天生霸道喜爱独占。

******

靖义侯父女和萧述闭门密谈整整一个下午,晚饭前才齐齐现身。

梁恒丽披着白狐裘大氅衬得肌肤赛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生辉,上台阶时把手递给萧述,两人相视一笑,颇有些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味道。

再看靖义侯当这些事平常,可以猜度到他们达成一定的约定,萧述做定了梁恒丽的夫婿,而靖义侯也要借萧家之势力再复起。

用晚饭时死活请不来二娘子,姬瑶和梁恒丽轮番去了几回,厢房门紧闭,二娘子硬气回道不饿,她们只好回去。

大概靖义侯知道下午发生在顾神医家的事,拱手向韩七致谢,态度诚恳不像是做假。韩七推着不敢受,靖义侯叹气:“是该给文郎下副猛药,溺水之人自己不自救,别人累死累活也收效不大。顾神医药病却医不了他的心,贤侄办法虽粗,说不定能奏效。不管怎么样,老夫还要谢你这一回。”

韩七掏了掏耳朵,这么快改称贤侄,昨天晚上还一口一个韩家小郎君。他瞥向萧述,萧述保持万年不变温文尔雅的笑意,端起酒杯示意韩七。

韩七明白,同萧述一道敬靖义侯。

男人间的哑迷姬瑶也瞧得有点累,她手托腮上下打量梁恒丽,生生看羞了梁恒丽。

“阿瑶”,梁恒丽娇嗔,轻推一把姬瑶。

期间和萧述四目相对数回,眼波流转虽然差一点情意,可梁恒丽一心想做足全套戏,晚宴这会功夫所有的精神力全投入进来,也不会让萧述失望。

对方投桃她必须要还李,毕竟今时今日的梁家称不上家底丰厚,半吊子的侯府,靖义侯手里实权有限,在军中也只有五六个可靠的心腹。萧家肯靠上来图什么?梁恒丽占了很关键的因素,她是个聪慧的女子,知道什么事要行,什么事又不可行。

宋十一郎的点滴就让他随风去罢,梁恒丽下定决心,一时恍惚出神,忆起往事嘴角轻勾,现出甜蜜的笑意。

“笑什么呢?不妨说给我听。”萧述端杯站在她身侧,俊目含情柔情快要溢出来。

梁恒丽娇羞低下头,露出耳后一块白皙的肌肤。

屋里靖义侯不知何时告辞,韩七也找借口追着姬瑶出来,萧述才毫无顾忌轻握到梁恒丽的纤手,冰冰凉凉柔若无骨。

“等着我来接你。”他端杯一饮而干说道。

梁恒丽快速看他一眼,黑眸似小鹿,撞开萧述的心,她却跑回林中,树深雪厚难找寻。

萧述并不急,等着她主动出林子,来到他身边再也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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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述在汴州只住了两个晚上就急着赶回长安城,他走时并没有带上二娘子。一来是因为二娘子死活不肯走,二来他行程匆忙也不合适带着一个女子上路,何况是镇国公家走失的嫡女,太冒风险。

二娘子依是日复一日到顾神医家中照顾梁恒文,她即使瘦了变得憔悴死咬牙仍硬挺着。

梁恒文也肯用些米汁汤水,伤情在缓慢见好,但想坐直身或站起来一时半刻也达不到。

年前,不仅韩七要再次动身去洛阳,姬瑶也要跟着去,连靖义侯也要秘密离开汴州履行他与萧述的约定。

大雪纷扬而下,众人分道扬镳,前途未明却不得不奔波辛劳。

目送靖义侯远去,韩七振臂在空无一人的山林中呼叫,惊起鸟儿盘旋,带动树枝上积雪纷纷洒落,眉目清朗,这一刻他在单纯渲泄自己的心情。

姬瑶控马坐在鞍上,任他恣意发泄。洛阳,她也想重回那里,这一步踏出去真正意味着什么不知韩七有没有想过,可姬瑶很清醒,她由镇国公家嫡长女沦落为反贼,造反之路只许成不容败。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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