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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七这一去就是大半天,直到天黑才带着人追上来。他们宿在一处庙里,一帮老少和尚们风闻消息,早跑得没影,倒也省事。

军士们在外围生火搭灶,韩七领着几个面生的汉子径直回自己的住所,交待四斤要好酒好肉招待。

见大当家心情不错,四斤仔细看了看屋里坐着几个陌生人。东头一个汉子皮白眼亮,笑盈盈的不像是歹人。西头那位则精瘦精瘦的,一双眼睛半眯着似没睡醒觉。还有一位背过身看不清楚面孔,不过肯定的是二十来岁的年纪,个子也高,身上衣料显然要比前两人好上一些。

这些人也不知是什么来历,四斤暗自嘀咕,没忘对韩七说起姬瑶命人传来的话。

韩七本来笑着的嘴又咧开了一分,眼睛明亮,扭头看一眼屋内微微有点踌躇,瞬间他做出决定,压低声音吩咐四斤:“你去跑一趟,告诉阿瑶我真是不得空。今天出去一遭,收伏了几个有本事的人,不好冷落人家。等明日我必定过去,让她千万别恼了我。”

四斤想笑极力忍着,捂着嘴离开,样子有几分滑稽。

韩七倒还不怕别人笑他,说真的要不是为了陪眼前的这几个人,他早飞到阿瑶身边去了。多半个月都没和阿瑶说上话,阿瑶怪他,他也能猜出原因,倒还不是因为他带着人盗皇陵,大概是他私自行事没和她商量。

当时也是怕她生气,光想着解决眼前的难题,一不做二不休先把兵饷捞到手再说,等事情做下了再和阿瑶解释。可她知道以后再没给他悔过的机会,韩七这些日子颇为气恼。

好不容易有了转机,偏生今天又逢着正事走不开。

韩七轻摇了一下头,转身进屋,先后称呼面皮白净的男子及精瘦汉子为陈兄、王兄,最后拱手唤屋里第三个“苏兄”。

那名苏姓青年转过身,个头堪堪与韩七一样高,眉眼带着笑意,让人看了不自觉间如沐春风。

这三人当中苏姓男子是当地的下九品县录,另两位则是不入流的里正。说来巧,他们能与韩七结识也是因为前几日的那起灭门案子。

眼下流匪做乱,官不成官。可一夜之间死七口人真不是小事,陈、王两位里正上报县郡,县令、小尉推诿着不肯来,只有苏县录临危受命过来主事。

偏生韩七押着犯事的军士前往陪罪以告乡邻,苏县录只当是匪兵没杀够人,又领兵来做乱,他连点几个乡镇几百壮丁御敌。

两拔人差点互相厮杀起来,最后闹明白事情真像,韩七觉得这位苏县录有几分本领,一个小小文士排兵布阵有模有样,应变能力也不消说。

那位苏县录也觉得韩七坦率且有真本事,区区少年郎能在乱世中崭露头角凭的不只是运气。

就这样三言两语之间,韩七竟说动三人舍下小吏的身份,跟随自己前往洛阳。当然之前梁恒文一再交待过他,他底子弱,手下可用之人太少,要时时放亮眼睛心胸放宽招揽有才之士。

韩七也能听得进劝告,他明白要图谋大事自己欠缺太多,有得力的人能用总比没有的好。

一时酒菜上来,几人落座,韩七举杯问道:“一路上匆忙,没来及问苏兄和两位兄长的名讳,真是某失礼了。”

“单名一个澄字。”苏澄笑语,并指着其他两人介绍,“这是陈兄忠义,王兄俭。都比你我年长几岁。”

算是重新见过礼,韩七自嘲,“我这人粗鲁,名字也起得俗,韩家七郎,几位兄长也别见笑。”

“不敢。”苏澄道,目光中带着审视看向韩七。陈、王两人更是目光不离韩七半分,韩七都坦然受了。

四个人把酒言欢倒也能说得来,眼看着夜深还没有要散的迹象。

四斤心里着急,在屋外伸长脖子转圈。他刚才去向姬家大娘子回道,她也说无妨,可谁知道是真无妨还是假无妨。万一她要真恼了大当家,四斤觉得大当家未必能赶在过年前哄好大娘子。

你们倒是说两句就散了好!

四斤咬牙借着上菜的空当在韩七身边晃悠,韩七还没说什么,苏澄笑了笑,提出夜深了,大家也劳累了一日,想早点去休息。

“也是”,韩七酒劲上头,说话中带着肆意:“幸好苏兄和我的劳累没白白浪费,不然今晚能坐下喝酒的人还说不准是谁。”

陈忠义回道:“都是误会,咱们也是不打不相识,将来保不住会庆幸有此等误会。”

几人大笑,酒席也散了,苏、陈、王三人跟着亲卫到隔壁屋子将息。

韩七心里也挂念姬瑶,命四斤打来水抹了把脸,边问:“你刚才去,阿瑶怎么说?”

“大娘子说无妨,她也不困会一直等着大当家。”四斤这话说得自己都没底气。

韩七眉头微皱,抬步向外走。等到了姬瑶暂住的屋子外,看见屋里灯还亮着,他不禁眉头舒展,脸上也带出笑。

听说韩七来了,姬瑶紧了紧裹在身上的大氅,刚站起来,他人就进屋了,带着一身的酒味,眼睛亮得像火烧。

不知怎么的,原本还在生气的姬瑶一下子消气许多。这么个人,她同他置气什么?

有好心她却不打算给他好脸,依是冰着面孔让阿绣端来温茶,轻点下巴:“七郎吃了酒,让他多喝几杯茶醒一醒。”

韩七憨笑,接过茶眼睛直瞄姬瑶。他在她面前嘴笨得不是一般,憋了一肚子赔罪的话不知从何说起。

喝完茶,一时无事,韩七坐在椅上抓耳挠腮,结结巴巴道:“阿瑶,那个……我……”

“就说你以后会不会再犯?瞒着人偷偷行事,你把我当成瞎子还是聋子。说要给我天大的体面,闹了半天全是笑话。你眼里都没我,哪来的体面一说。”姬瑶出声不饶人,这话她也憋了好久不吐不快。

韩七急得扑到姬瑶面前,急急剖白:“我那是怕你不答应,再说每回出去你都要担着一片心,我怕你多想。”

“你偷着干我就不担心?不多想?”姬瑶说话间眼圈都红了。

“阿瑶。”韩七扯了扯她的袖子。

姬瑶胳膊一收让他的手落空,他再扯,她再收,来来回回五六遭。最后一遭韩七力气使得大,姬瑶猛一收,‘滋拉’一声袖子被扯掉一小半。

韩七看看手里的半截袖子,又看看姬瑶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她眼睛弯弯带着笑意‘扑哧’笑出声,韩七愣了一小会也笑了。

听见屋里的笑声,四斤暗念一句阿米陀佛,这对活祖宗终于和好了,这段日子他的腿好险没跑折,还不是为着里头的两人。

阿绣也高兴,端来一杯滚荡的热茶递给四斤,轻声说:“捧着暖暖身子吧,你也辛苦了有一阵子。亏得二娘子回了长安,我们也算是少担一份心。要不然,里头这两个还不得把人磨死,梁家公子又病了,谁还有心思顾得了二娘子。”

四斤接过茶碗,盯着袅袅白气没作声。

阿绣端着一个木盘进屋,服侍姬瑶服过药,想了想劝起韩七:“郎君,夜也深了,女郎还服着药。不如让她早点歇了,有话你明日过来说也不迟。”

韩七也正有此意,他心疼姬瑶的身子一直不见好,报怨自己:“都怪我把顾老头留在洛阳,他要是在,阿瑶的病不至于拖到今天。”

“还说!”姬瑶嗔道,眉梢眼角带着无限风流。

韩七上回盗皇陵居然带上梁恒文那个药罐子,顺道也把顾神医半哄半捆捎带走了。梁恒文身子弱经不起来回奔波,从皇陵出来病情反复,让顾神医也颇有些头疼。

所以这两人都留在洛阳,顾生医术平常,姬瑶的病史好一拖再拖,再加上天寒,半个月也不见好。

阿瑶肯理他比什么都强,韩七认错态度极好,大包大揽,“都是我的错,你别气了,这些事咱们回头再说。”

“好”,姬瑶道,轻轻握了下韩七的手,叮咛他:“我的身子不要紧,只是咳几声,过两天自己就好了。你也回去早点歇息,明天又不知该怎么忙。”

韩七点头,为姬瑶挽起鬓边一缕碎发,左看右看总觉得看不够,离开时依依不舍三步一回头。

人都走出去有一会儿,姬瑶的目光还定在门口,时不时咳几声。

“女郎,该睡了。”阿绣劝她,末了又好笑道:“看女郎的样子像是一辈子也不想理韩家小郎君,一转眼你就这么轻易放过他,倒让奴白担了一片心。”

姬瑶解开发髻,语气轻轻:“如今他这么难,睡不上一天安生觉,处处都是危机,一路上给他使绊子人不知有多少。我要是再存心难为他,岂不是让他连个安心的处所都没有了。”

阿绣叹气:“女郎待韩家郎君可是把心都掏出来,这份好,他该一直都记着不能忘。”

姬瑶沉默,将来之事谁也说不准,她只善待眼前人。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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