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
眼前这位刘守备单名一个仁字，他可真能当得起仁义二字。
姬瑶生父去世多年，她不记得自己的父亲到底对刘守备施过多大的恩情，即使有,也抵不住这么多年人走茶凉。
这份心意真的很重,刘守备或许有自己的私心,可姬瑶相信他的私心相比他十足的诚意,当真微乎其微。
“大人真是……”姬瑶轻叹一声,扶起刘守备，对着他又还了一礼。
刘守备有丝不解,眼睛中透中疑惑。
姬瑶沉吟许久问道：“大人觉得七郎其人如何？”
“韩将军少年英雄行事果断,眼光非常人可比。某细细看来，他御下也有一番手段,虽是草莽出身,可比起一帮贵族儿郎要强上不止百倍。”刘守备自信他阅人的眼光。
“大人过奖了。”姬瑶发自内心为韩七高兴,又追问一句：“大人觉得他心性又如何？”
刘守备捻着手指，回道：“韩将军真性情，怕眼里揉不得沙子,至刚至强又至纯。”
姬瑶点头：“是,以他这样的心性和手段,真有封王称侯的那一天，倘若我们夫妻又反目成仇，大人觉得该拿什么来治辖他才能做到一招制胜？”
刘守备被问住，锁着眉头默不作声。
“大人照拂之情，我万分感谢。也代逝去的亡父谢过您，无论他为大人做过什么，眼下这份心意足以报答昔日种种，大人以后不必再有愧疚。”姬瑶带笑说道。
刘守备长叹一声：“终究是我力薄，还是大娘子看得透彻。”
姬瑶看向窗外，淡淡道：“不是我看得透彻，而是七郎一贯不喜欢阴谋诡计，怎么又能容忍别人在背后算计他。大人有份心情，我已经很知足。往后大人只做自己该做的，七郎念恩，不会忘记你今日的援手相助。大人有立足之地，我心里也会踏实许多。”
最后一句话是她在安慰刘守备，免得他觉得没为她尽上力而心里难安。
刘守备颔首，也只能这样，走一步看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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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姬瑶领着几个婢女在刘府安家，她独居一个小院，一应起居供应都是上乘，刘夫人也日日过来陪着说话倒也不觉闷。
刘夫人是个眉目细细，说话缓缓，看起来十分温婉的女子。夫妻两人膝下一子一女都年岁不大，女儿居长，今年才八岁，儿子更小，一岁多蹒跚学步的时节。
姬瑶也住了几日，发现刘府中虽然有几个侍妾，却没有庶出子女，在官家中倒是很少见。
那日两人因说起往事，刘夫人笑语：“大娘子怕是不知道，我嫁与夫君还是太傅保的媒。”
“啊？”这事姬瑶真的不知道，那些年她还小，父亲又不会对她说起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若是母亲还在，倒是能知道一些。
敢情父亲和刘家夫妇二人都有些渊源，姬瑶更能安心地住下，何况她从小在洛阳长大，熟悉这里的一府一宅，哪怕韩七不在，也不觉得心慌。
来洛阳也有十天，迟迟等不到韩七，听说他在乐平还算顺利，也就在这两天回洛阳。
镇日闲着无事，姬瑶打算出门散散心。她才出小院，迎面碰上刘家小女郎媛娘。
见是她，小媛娘一步三跳跑到姬瑶面前，“阿瑶姐姐，你要出门去？我也要去。”
姬瑶一向和善，才来几日便深得小媛娘的喜欢。她也喜爱粉嫩可爱的小女孩，又想着在刘守备的地盘上，出去应该不会有事，不过还是打发人向刘夫人去说了一声。
小媛娘眼巴巴等在一边，听见她阿娘亲口允许出门，便迫不及待用小手勾着姬瑶往外走，边走边说：“有阿瑶姐姐出面，我阿爹阿娘就没有应不下的事。”
姬瑶莞尔，想了想纠正道：“小事你爹娘能应，大事可未必。”
媛娘笑吟吟的，眼睛弯得像月牙，让姬瑶没忍住又摸了一下她的双髻，毛茸茸的别提有多可爱。
一行人出门车架早已备好，牛五带着人守在车前，拱手问道：“大娘子想去哪里？”
“清盛坊，宋宅。”姬瑶说着话已提裙上车，小媛娘也扶着婢女手坐到车里头。
阿绣最后一个上车，她一脚踏在脚凳上，斜眼看牛五轻哼一声，头昂得高高的，挑着下巴上车去了。
牛五摸了摸头，又往车帘扫一了眼，皱巴着脸上马随行。
姬瑶坐在车里掀开帘角，细看今日的洛阳城，处处残垣断壁，时过近两年仍能闻见焦火的味道，这就是洛阳。
“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那样的城池去了那里。百年古都，曾记飞花如雪，如今……
她叹了口气，放下帘子。
小媛娘坐在旁边瞪大眼睛盯着姬瑶看，车内一直没人说话，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姐姐叹什么气，你不喜欢这里吗？我阿爹说洛阳虽然比不上长安城池广深，可洛阳的牡丹冠绝天下。明年等花开了，我带姐姐一起去赏花好不好？”
姬瑶笑了笑，摸着小媛娘的头笑说好。
阿绣从小跟在女郎身边，知道些她的心思，不免暗中叹气。等到宋府门前下车，落目便是成片的废墟黑土，阿绣忍不住眼眶也湿了。
姬瑶踏着烧碎的瓦片，一步步遁着记忆，这里原来是外祖父的书房，那边是府中待客的大轩室，还有家里女儿家上课的学堂……
全都没了，她脚下的碎片和焦土便是赫赫扬名的天下第一清贵人家宋府。
“女郎，我们回吧，这里也没个人烟，奴心里害怕。”阿绣怕姬瑶再逛下去心伤，找借口劝她回去。
姬瑶沉声道：“有我在，你怕什么。”
阿绣看向身后五步远的牛五，魁梧的壮汉朝她摇了摇头，她咬唇只好跟在姬瑶身后。
倒是小媛娘蹦蹦跳跳，丝毫没觉得这地方有什么不妥，还指着远处的湖边说话：“宋家的梅林开了，阿爹带我前日来过。姐姐，咱们也去好不好？”
那片梅林不用别人指路，姬瑶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她从小跟着舅舅和表兄们赏梅煮酒，不时在梅树下消耗多少的时日。可今日，只剩下这片梅林与她共存。
姬瑶站在干枝横斜的梅树下一直不说话，小媛娘昂头觉得这个样子的姐姐比树上的花儿还要美，姐姐穿得素净，红梅始艳正好配她。
小媛娘看过漂亮姐姐，转头瞄见远处来了一个人，脚下如风，等走得更近一点发现是位大哥哥，半披着头发，身材高大，一双眼睛比宝石还要亮直勾勾向前看。
她都没来得及喊出声，便见那位大哥哥抱住了漂亮姐姐，再眼前一黑，被人蒙住眼睛拖到远处。
姬瑶正臆想若宋十一在场，她要问一声：天子昏聩、纪贵妃蠢钝，可洛阳和城里的人儿何其无辜，此情此景，阿兄你悔了吗？
转眼间她落入一个人的怀抱，他的肩膀不甚宽阔却可为她挡风，手臂强有力箍着她的腰肢，他的存在便是她的依仗。
姬瑶抬头，又见韩七一脸风尘，土苍苍的样子就来见她。
她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唤了声七郎。
韩七兴奋之下也听出声音不对劲，从怀里扳出姬瑶的俏脸仔细看了看，问：“怎么了？”
“想你，你不来。”姬瑶说完，又把头脸埋在他的胸前。
韩七长吁一口气，双臂又往紧收了些，轻声道：“我这不就来了，一到洛阳城直奔你，刘大人请我进去喝杯茶都被我拒了，这会儿噪子还是哑的。”
姬瑶抬头，手指划过韩七的眉锋，从鼻梁直往下落在他的唇上。她踮起脚尖，只听韩七□□一声阿瑶，梅林回音袅袅。
那边小媛娘刚从阿绣的手中挣扎出来，气鼓鼓道：“有坏人欺负姐姐。”
阿绣摇头：“哪里的坏人，那是韩家郎君，他是大娘子的未婚夫，亲近点也无妨。”
小媛娘嘟着嘴，指向远处：“看，他都这样了，还不算欺负。”
阿绣只回头扫了一眼，急慌慌转过头来又捂住小媛娘的眼睛，笑了一下，自己也是面上一烧，不由自己又往远处瞄了瞄。
牛五憨笑着看阿绣，又收获白眼一枚，他也不生气，背转过身抱着把长剑守在梅林外不放一个闲人进来。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