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六个人的队伍,却只留下五人的脚印。
走在下山的路上,童露觉得自己好像踩在被雨淋湿的棉花上面,整个人飘飘悠悠的踩不踏实;她想原地歇歇脚,但又不敢真的停下来,头顶硕大银白的月亮照得她如芒在背,后颈处一阵阵的发寒;他们踏着惨白的月光,像一只奇形怪状的送葬队伍,最前面源源不断传来怪声:
“诶呀不好意思,其实这种人我一个就可以搞定的,但是他太重了所以不得不请你们帮忙扛下去;毕竟我也不是力量型的这点你们都知道是吧?还有啊,这次把大家叫来主要也是为了让新人尽快熟悉我们的做事手段,这样等她加入后就知道……”
领头的胡勉还在滔滔不绝唠叨着,但身后已无人聆听。除他以外的所有穿越者都自觉保持沉默,静静挪动自己的腿;那和平时无异,如微风般轻柔又略懒散的声音,现在听来却有如召唤未知的咒语,让人寒从心起。
对此,胡勉自己也是清楚的:“这次做的可能有点过了,但是大家也知道,对于这种特殊位面我们就必须用特殊手段对付它,你们说是吧……”然这人就是不愿停下来。
他早看穿了背后同伴的恐惧,但又找不到任何解决办法,只能尽量用平时态度粉饰太平;他知道自己的手段过于残忍,然他还是选择放手一搏,因为不愿在同伴面前有所隐瞒;他带头走在最前面,一边不停唠叨,一边默默祈祷,希望那新加入的孩子不会感受到此刻的恐怖。
可惜那孩子早已加入这诡异的队伍之中。
走在人群最后,童露将所有人的情绪尽收眼底:
背着男主的华水看似走得轻松,实际全身肌肉都是绷紧的,脚步轻浮到像随时想要逃走一般。然他还是坚持走在胡勉正后方,将自己的后背作为女生们的挡板;
文双儿是惊吓反应最严重的一个,黏在自己旁边,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粒粒的;
姚静也脸色不好,但还是走在自己前边,大概是出于内心深处残留的母爱;她初夏的手指尖出现了不自然颤抖,但至少呼吸是稳的。
至于自己嘛……衬着月色,她能清楚看到自己同样发抖的手指,也能准确感受到嘴唇的冰凉以及心脏跳动的声音。这不是能够自我控制的事,她缓缓吐了一口气:即使是拥有二十岁身体的时候,她也一定会因为同样的场面而颤抖。
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凶残”二字的正确表达方式。
人体一共有三个丹田,分别是位于头部的上丹田、位于胸口的中丹田和位于小腹的下丹田。刚刚胡勉的一番动作就是在彻底摧毁男主的这三个部位;除此之外,这人还顺道截断了对方手脚经脉,又往其肺部穿了两个孔。
这样一来,男主的身体就彻底改造成一个破破烂烂的筛子,不管往里面填补多少,最后都逃不过虚弱至死的命运。这个男人的下半辈子注定只能在病床上度过,他将永远和修仙无缘,并在掏空所有家产受尽折磨后早病房里死去。
这种断人生路又要强行吊一口气的做法,实在是歹毒无比;同样的,能用出这种手段的凶手,也着实是凶残至极。
大概是一心想着快点回家,从温泉山上下来一直到小区公园的湖心亭中,一行人居然只花了十五分钟。
“好了,把萧无尘放这儿就行。”站在亭子中央,胡勉背过身子指挥道:“这儿人多,每天早上晨练的大爷大妈一对对的,放这儿不出六点就能被发现了;另外,这儿离各个地方都不算太近,就算有人调查也查不出什么东西来。”
“那么我们就回去了。”他举起手臂,看似元气满满的挥了两下,却依旧只给了个背影:“至于消除监控录像之类的,就交给新人去办啰。”
“今天好好休息,明天不要迟到了。”说完,他便自顾自朝着宿舍方向走去,自始至终都没回过头。
走在熟悉的回家路上,童露终于有了点实感。苍白的月光已经被路灯的明黄光晕所替代,她感到聚集在灯下飞舞的蛾子,突然间想起一个细节:单从行为看来,胡勉的确是配得上“凶残”二字没错,但那后来的举动又是为了什么?
那个对主极近折磨的男人,在回家路上,始终是背对着大家的。一开始童露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然现在想起来,又只能得出一个荒谬的解释:
那个能做出凶残之事的男人,回过头来,却依然害怕自己的獠牙会吓坏大家。
人类到底是什么呢?带着这个疑问,她静默睡着了。醒来时似乎一切如常,只记得一个隐隐约约的梦,梦里尽是闪闪烁烁的面孔。
“昨天我梦到了很奇怪的东西。”第二天的幼儿园内,躲过其他小朋友,童露自觉出现在了园长办公室里:
“梦里又很多个我们的脸孔,但又都长在你的身体上。”啜一口自己泡的清茶,她眨眨眼,随后又抬起稚嫩的小脸蛋盯着眼前男人:“你不是修仙的吗?帮我解释解释这个梦呗?”那充满求知欲的眼睛看上去天真无邪。
这种问题不是应该直接去找算命的吗?看着眼前正常到令人生疑的小姑娘,胡勉觉得太阳穴突突跳着疼:“我只会修仙不会解梦。”亏他昨天还担心自己的行为会不会给这孩子留下心理阴影之类的,现在看来,根本就没有担心的必要。
对方不仅不怕他,反而显得更加大胆了。
“总之,想说什么你就直接说吧,别祸害我珍藏的茶叶行吗?”揉揉眉心,他苦着一张脸:“还有,如果你只是闲的没事过来炫耀一下你的胆量那就算了。从你现在的动作我已经清楚得知,你的确是个胆子很大的人,而且比他们三个胆子都大。”
“通常动过手的第二天,那三人都恨不得离我老远,就怕我一个不小心把他们也给扒皮抽筋;”这个男人叹了口气:“如果你是因为昨天被吓到而觉得委屈,今天想当面控诉一下我的凶残,那我也接受……”
“我不觉得你很凶残。”他话说一半,就看到童露开始摇头:“或许昨晚你用的功法看上去确实狠毒了点,但这不代表你本身是个凶残之人。真正凶残的人不会顾及同伴的感受。”
“你不过是用了自己的手段去完成任务而已。就像文双儿用美色、姚静用仇恨。华水用蛮力一样,你只是合理使用了自己所拥有的东西。”她抿一口清茶:“就算你的手段有点特殊,但在我眼中,你昨天的举动其实就和我当初飞车撞人差不多。”
差点忘了,这厮确实也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人。提到“撞人”事件,胡勉这才想起来,面前的孩子虽然有着幼童的面容,但芯子里面还是那个心狠手黑的高瘦女人:“是吗?或许你那种见人就撞的手段还更恶劣一点;”
他摊摊手,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毕竟我在揍人时还可以控制下手力度,你那完全就是听天由命,撞死活该。”说着又瞥对方一眼,貌似依旧苦恼,然嘴角处却有所松动:“所以,你今天主动过来到底是想干嘛?”
不管怎么说,知晓这人没有被自己的办事手段吓住还是件挺让人开心的事。胡勉摸摸下巴,他已经好久没遇到过这种特殊人才了:以往那些蠢人都只看表面,觉得自己出手狠毒就一定为人凶残,然却忘了看自己动手的理由。
如果位面不崩、剧情不乱、男主不修仙,那他又怎么会出手呢?
就像普通人在遇到绝境时会爆发一样,处于当前境遇的自己也不过是稍微出手重了一点而已,为什么就要扣上“恶人”的帽子,难道其他人在这种情况下不会下狠心么?
只要是人,都会有下狠手的时候,不过这个结果可能因人而异。力量小的人,即使是下死手也不会造成太严重的后果;力量大的人,一出手就可能闹出人命;像他这种拥有奇异力量的修仙者造成的后果就更严重。
然而,这三者发狠的原因可能都是一样的。
因此,胡勉一直觉得仅凭破坏力来判断一个人的凶度,是相当不科学的事;然他又无法向别人解释清楚,因为那严重后果带给人心的恐惧感确确实实是存在的。看到自己因为动手而弄出的烂摊子,他也没脸说什么“我本纯良”之类的话。
尽管他认为自己确实没什么脾气。
“看在你胆子大的份上,我给你个机会,要问什么都可以。”直到今天,从童露这里他才终于有了点找到知音的感动,这份感动让他愿意向对方暂时敞开心扉。
“想问什么都可以,是吗?”听到这人的话,童露微微挑了下眉:“即使是你最忌讳的也可以?”
“最忌讳的?”对方小心翼翼的试探让胡勉心里咯噔一下,然他还会坚持咬牙回答:“都行,只要不是太猥琐的东西。不过你应该不会把这么宝贵的机会浪费在那些玩意儿上吧?”
“当然不会。”见他答得爽快,童露又踟蹰了将近一分钟:
“你能保证不会秋后算账?”
“相信我不是那种人。”
“那你也保证不会随便对我发脾气?”
“你这个小萝莉的样子我根本发不了脾气。”
“就算是戳中痛处也不会丢下我不管?”
“当然不可能丢下你了,你已经是反抗军的一员……不过你到底想问什么啊?”眼看对方的试探越来越多,胡勉也不由有点后悔:这到底是要问多么惊天动地的问题才需要这么多的保证?
不会是银行卡密码吧?
“快点问行不行?”敲敲桌面,他觉得自己心里有点慌:“问好了事,不然我会怀疑你是故意坐这儿骗茶叶的。”
“行,那我可就真的问了。”眼看面前人的耐心值越来越少,童露终于幽幽开口:
“你和主神之间的恩怨,介意说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