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总是说我是诡辩，把现在跟将来分割开来，说得好像过去和将来不是一个我自己一样。怎么会一样呢？人的想法是在不断变化的，如同以前做错了事情，现在想要悔改却无能为力一般，又怎么会一样！
外面有脚步声传来，轻扣门扉，婆子略微低哑的嗓音在门外响起，“夫人，姑娘，该用饭了。”
我知道我逃不掉。这一方小院如同一方牢笼，紧紧的束缚住我。外有李瑞，内有这个女人。纵然李瑞表现得再友好再有亲和力，我也不敢放松警惕去信任他。我见过很多人，和气的表面下埋藏着祸心，一个人到底如何，又怎么会这么轻易知道呢?也许在这个女人眼里我应该是受她摆布的木偶，不该有自己的思想。可是，我终究做不到成为任她摆布的木偶。
如此浑浑噩噩不知道过了多久，要等的救援迟迟没有到来，我倒是跟这儿的人混熟了。此刻，我正费劲心力的套李瑞的话。
“李大人，听说夫人从京城来？”
他微微弯下腰，对我倒是十足的恭敬，“确是如此。”
“夫人的要事……可是在我一人身上？”
“下官不知。”
“我许久不闻京中之事，李大人可听闻京中有何趣事？”
“有文世子在姑娘身边，哪里轮得到下官来讲。您说是不是，姑娘？”
“呵，是这回事。”这人对我的一切都那么清楚，我却对他们一无所知。深思下去，真真的是一件令人恐惧的事情。
“你走吧。”我黯然挥手。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左手捂着胸口，暗暗告诉自己，不能慌，不能慌，挽释，你只能靠自己。没错，只能靠自己……
可我自己……又该怎么办呢？怎么……那么想哭呢？
“宁姑娘？姑娘?姑娘你没事吧?”站在我身边负责照顾我的嬷嬷看我木呆呆的不知在想什么，急忙唤我。
“我没事。”我恍然，“你帮我沏杯茶吧。”
端着温热的茶杯，我才静下心来想这一切。夫人似乎真的只是单纯的把我留些日子，就连之前说得进京的话，也一直未再提起。这两日我看遍了这小院子，毫无奇特之处，平凡的就像普通的中产人家，一点也不引人注目。难道从一开始，这位夫人就一直注意着我们？不对，应该是在华池定居之后。这么说来，那席老汉，想必也是故意安排进去的？不，他那么缺钱，半路收买也说不定。啊啊啊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哥哥找不到我，会不会急疯了？想到此，我“噌”得站了起来，吓了忙着收拾的嬷嬷一跳，连连唉声，“姑娘稳重点。”
“我去找夫人，你不用跟着了！”
“姑娘，夫人在佛堂，可不能闯进去！姑娘！哎，姑娘！我的小祖宗哎！”老嬷嬷被我气得连连拍大腿，她表情里的无奈以及宠溺，简直能将我顷刻溺毙。
我停了下来。
这是多久都没有过的感觉了呢？自从离开家，与哥哥在一路走来，在我四周围绕的都是感情与纷争，哪里还有一分的长辈慈祥？有时候我甚至会想，是不是我的命不好，所以我的亲人，我的长辈才会对我没有多少情分?在这一片盈满春光的小院里，恍惚中我竟然感到了几分家的感觉。这种感觉熟悉又陌生，我鼻子一酸，竟然忍不住流下泪来。
“哎，姑娘这是受了什么委屈？怎么哭了？姑娘可不能哭，夫人看到该心疼了。”
心疼?即使再感动我也尚存理智，我敏锐的意识到，或许这是一个切入口。
我转身扑到嬷嬷怀里，“嬷嬷，我想知道夫人是谁。您告诉我好不好？我想我娘，夫人好像我娘亲。”
“哎，这个奴婢真不能说。夫人下令要对姑娘禁口的。”
我呆了呆，“为什么！为什么要藏着掖着？”
“姑娘，夫人有夫人的难处。”
“我发誓，我绝对不会乱说！这些东西都死死得烂在我心里，直到带进棺材！嬷嬷，我好不容易找到个真正对我好的人。嬷嬷……”
“哎哎哎，什么棺材不棺材。呸，我这老婆子乱说。”她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姑娘可别说不吉利的话，这不是不告诉姑娘，这确实是……”
我泪眼模糊却又饱含希望的注视着她，盼着她能说出点有用的东西来。
“这……哎！”
正在此时，却听佛堂的门咯吱一声打开，素衣的夫人肃着脸看我们。“挽释过来吧。你就是个藏不住事儿的。”
我有些害怕她。第一面时与她针锋相对寸步不让的劲头，不过是被逼无奈下的奋力一搏。那一搏我赌输了所有的勇气，此刻在她面前，我竟然没有半分的反抗能力。
“夫人！”
“你可听说过赵轩的母亲？”
她这开门见山的问话让我惊了一番，我想起很久以前文宣告诉我的那段纠纷往事，“略有耳闻。”
“哦？那你可知她是如何去的？”
如何去的……应该是废后善妒，可民间到底没有传开这样的言论，只是不知道她说这个做什么。我顿了顿，“挽释不知。”
她似乎根本就没有打算要我回答，自顾自的说下去，“都是旧事了。当年那事儿一出，皇帝可是差点疯掉。呵，皇上这一举，可不是把这点子事儿坐实了。什么情不自禁，我看他是巴不得这样。”
这话说得有些怨毒，可我却不明白她的情绪从何而来。我小心翼翼得去瞧她脸色，“这和您有何关系？”
她撇了我一眼，“关系大了去了。”
我有些糊涂，事情怎么就牵连到了如此地步?都是长辈，我还是不要妄议的好。
“当年靖国公什么也没做，带着轩哥儿沉寂了那么多年。可如今看来，他那份心思可没变过。”
我压制住心里的那份惊诧，“您说得心思是……？”
“哼，还能有什么。”
“你是说太子他被……那事儿吗？”
“那也是太子他自己糊涂，做不稳这位子偏要冒进，听了这样的馊主意。到了如今地步，他也怪不得别人。”
“夫人您……”我顿了顿，“您看得真清楚。”
她没有接我的话，呵的冷嘲一声，“不看得清楚怎么保命?跟你一样冒冒失失的早就不知道死了千百回了！连耍个心眼都那么明显，真是……笨死了。”
她这一串骂让我彻底傻掉，这什么跟什么啊，我有点不服气。
“我哪里傻了?”
“看看你问得话，这可不是傻?”
“我……”这哪里傻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的目的是什么吗?你摸清楚我的脾气了吗?你什么都不清楚就敢在这里问东问西，真不知道是敬佩你的无知无畏还是该骂你傻！”
“你不是已经骂我傻了么。”我低声喃喃。
她被气了个仰倒，怒道：“我是你姨母！你怎么说话呢！”
“啊……”
卫家出了个皇后，这是多么无上的荣耀。原本已经开始败落的卫家，因为这个进宫的女儿，因为收养了皇太子，又焕然煊赫了起来。我的娘亲，是卫家女，是卫皇后后的嫡亲妹妹。可我对这卫皇后知之甚少，唯一记得的只是卫家恃宠而骄，最后遭了祸。
“你跟你娘长得可真像。特别是这一双眼睛，就跟会说话一样。挽释，当年我走得时候，你娘才五六岁，拉着我的裙子哭姐姐别走。那么一点的小人，我到现在都记得她的模样。”
“娘亲走得早。”我低下头，心里有些难过。我从来没有见过母亲，如今，连父亲也没了。
“是我害了她。”夫人长长得叹了口气。“车氏娇弱，来我宫里那日，茶水中竟被人投了毒。皇上认定是我治理不严才出此疏漏，大肆清查我宫中。我从那一刻就知道，他等不及了，他怕是要对卫家下手了。那第一个被用来儆猴的人，就是我。”
原来所谓的因怒废后，不过是为了稳固手中权力而做出的一场戏。我有些哽咽，“都是，假的么?”
“真真假假，不过都比不过他的江山与权力。他既然帮我搭好了台阶，我怎么能不下来呢?我自请移居冷宫，不再在人前。”
她三言两语就说完的事情，我却在脑海里勾勒出血腥的轮廓。果真，最是无情帝王家。于帝王而言，感情永远被置于权力之后，与权力比起来，那点个人私情又算的了什么?
我哑了声音，“你是不是早就看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