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个月,赵瑜轩认真研读那一箱子的“修为心得”,那是由多个天才前辈创造的闻所未闻的奇妙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人可以在水底潜水一炷香的工夫;可以用耳朵识字;可以装上一对翅膀在天空飞翔;可以在梦里回想起过去的事;可以一只手写字,另一只手画画;可以身穿刀枪不入的金甲战衣……
每一项记录,都让赵瑜轩欢欣鼓舞、神往不已,但是深入细看,却是一次次的冷静与失落。
因为那些所谓的修为心得,在赵瑜轩看来,更像是前辈们向后人炫耀的功劳记录簿。比如潜水那位,一次次记载了他何时何地打破自己的水下记录,至于如何实现,有何诀窍,只字未提;那位能像猿猴一样攀爬高山的前辈,也是详细记录了他爬过的西域最高神峰,至于爬山要诀——没有;那位做梦大师,大篇大篇的讲述人的脑子长什么样,里面有什么,看得赵瑜轩脑子里既迷糊又恶心;那位制作金甲战衣的前辈,各种溢美之词赞誉他战衣的神奇,甚至还写了一篇《金甲战衣赋》,但是“战衣”呢?怎么做成的呢?仍是一字未提。
赵瑜轩开始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少有人“师古独修”,以及书香子说的,只要任何一样绝技能够重现,就可以直接被人称为“大师”。原来他踏上了一条连智慧超凡的仙人谷的“仙人”们,都不敢走的道路——师古独修。
他实在没勇气再去找首席大师,说师古独修也不适合他。只能在那口书箱里,再找,再找。希望能遇上一样稍微简单一点,至少有点指导的。
三个月就这样过去了,赵瑜轩不敢单独和首席大师在一起,不敢正视他的目光,而是混在人群里,希望首席大师把他的事忘了。首席大师果然也没跟他提“师古”的事。倒是书香子每天见他来借书都要问一次:“这么久了,你想好选哪样没有?”
“嗯……应该快了……”
又在乾坤屋里混了几个月,以至于书香子都不再追问,见他来就主动开乾坤屋的锁,他走后又重新上锁。
赵瑜轩经常见到书香子仔细查看一个银色的杯子,一边看还一边自言自语,不知这杯子有什么来历。
仙人谷来了个新面孔,是一个黄发老人,赵瑜轩以为仙人谷又招纳了新人,后来才知,不是进了新人,而是最右侧石屋里,那一直空着的主人回来了。
原来这黄发老人,被大家叫做“风信子”,是仙人谷定期派往的“外探”,他们负责打探世间的近况,掌握民间科技进展,考察有无将来能进入仙人谷的“后备人选”。
赵瑜轩很想知道,在他进入仙人谷快一年的时间里,外面的世间究竟怎样了——南京城的军队有没有光复大明河山?张献忠的军队还在四川吗?成都城的百姓可好?雅云郡主在哪里?还有,杜文渊、杜文瀚以及那个谭玄现在又在干什么勾当……
太多太多的疑问了,可没想到的是,大家跟风信子嘘寒问暖一番后,又回去干自己的事。
他们都不记得自己的过去,也就没有人会关注外面——除了他。赵瑜轩只得把所有的疑问咽进肚子里。
好在赵瑜轩就住在风信子老人的隔壁,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风信子就和他很熟悉了。
风信子人很和蔼,也算健谈,但一说到有关外面世界的近况,他就巧妙地避开。赵瑜轩后来才打听到,所有的“外探”,都必须遵循一个规矩,不对仙人谷里的人讲外面的事,他们在外面的所有见闻,只能对一个人说,那就是首席大师。
这一天,在和风信子聊天中赵瑜轩得知,仙人谷的外探,大约每三年就要出去一次。他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到时候,我……我可以跟大师你出去一次吗?”
“你?”风信子诧异地上下打量赵瑜轩,“你为什么想出去?”
“就是……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外面的世界?云中,你知道在我们仙人谷,历年来谁的仙寿是最短的吗?”
赵瑜轩摇摇头。
“就是我们当外探的。我们历代外探,最高寿者就是一百岁。”
“啊,为什么?”赵瑜轩知道,在仙人谷,通常每位“仙人”的寿命为一百二十岁以上。
“唉,在仙人谷里,一切饮食起居都为养生,细致到何时饮水、饮几口水,何时吐纳吸气,吸多少气——这些都是前辈们总结的实实在在的养生七十二法,只要认真遵循,活过一百二十岁也不难。但出了这仙人谷,旅途劳顿又兵荒马乱的,有时不得不吃人间污食、饮脏水、吸秽气,每出去一次就等于减一次寿。仙人谷的人没有谁愿意出去。”
赵瑜轩说:“我不怕减寿,没有人愿意去,就让我去当外探吧。”
风信子摇摇头:“云中你错了,你以为外探是苦差事,只要想当就能当吗?外探是谷里最危险也是最重要的职位。你知道当外探的条件吗?要想当一名合格的外探,一定要头脑清醒、处乱不惊——这样才能应付可能面对的任何问题;要见多识广、知古掌今——这样你才能知道哪些人或物是有价值的;要意志坚定,面对任何威逼利诱都不能说出有关仙人谷的事儿;除了这些,我是仙人谷的第二十九代,我们每一代风信子都必须具备一种特殊的本事。”
“什么本事?”
“夜奔。”
“夜奔,夜间奔跑?”
“是,我们外探在世间呆的时间越长,就越危险。最好的办法就是缩短耗在路途上的时间,完成任务后,尽快回来。白天人多眼杂,容易引起注意,夜间正是我们一夜千里的时候……”
“千里?这……”
“你不信?”风信子说,“好吧,你随我到屋外去。”
赵瑜轩随风信子出了石屋,心里默默算着,要一夜千里,那得跑多快啊,何况跑得再快也得喘气啊……风信子指着视线尽头的那座“蓝宝石山”对他说:“看见山下的那棵树上的鸟蛋没有?”
赵瑜轩极目远眺,山是见到了,树也依稀可见,可鸟什么蛋的……听风信子说了句:“你等着……。”
风信子像一匹骏马,不,更像一支射出去的弓箭,整个人越变越小,小到看不见。还不等赵瑜轩找到风信子的位置,又见风信子从远处已转过身来,越变越大、越变越大,直至整个人出现在他面前,将手心摊开,果然有一枚鸟蛋,然后他闭目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这……”赵瑜轩这些天也见证了很多奇迹,如果见到谁来无影、去无踪,他也不会太惊讶,毕竟仙人谷的每个人都在创造奇迹。可如此奇迹的创作者,居然是眼前这位黄头发、矮个子的老人,想想这个年纪的谷外老人们,早已伛偻驼背,一步三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