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不出他有什么问题,似乎是不会说话,要么就是不能。我很想掐他一把看他会不会疼得叫出声,然而开棺的经历告诉我除非我想见阎王老爷了,一个人如果即使意识模糊也对人保持警惕性,要么以前就是干那行的,要么就是以前被人伤得太深。不管是哪种人,手上怎么都沾着几条人命。
也不知道辛姨想的什么,一个哑巴身上能有多少信息?也不知道放个标签贴个名字在身上,我好去查一查。
我又带了锤子上去把棺材拆了,不得不佩服自己此刻的心理承受能力,也幸好那东西没再出现,这个棺材改天我找个地儿扔掉就是。再下楼时那个哑巴已经喝完了粥,自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但睡眠很浅,我一下来他就醒了。
我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他不是真的意识不清,反而意识很清醒。
但我不是FBI,也不会读心术,而且这哑巴脸上也没有很微妙的表情,从头到脚都写着“我没什么秘密在身上”这几个字,我就是想读也读不出来。心理学的东西在高中最后一个学期我曾很感兴趣,多多少少知道一点。但是看着那些弯弯道道的东西觉得真心不适合自己,一方面我脑袋不太会转弯,一方面是觉得心理学很枯燥。
想太多也没用,眼看都快九点钟了,我上去把书房收拾了一下,找了个床架和几块木板搭好,再铺上个席子,挂上蚊帐,竟然也弄得像模像样的。我又拉了个插排进去,放了个电风扇。现在是夏天,在这里,别说垫被了,光铺个席子都觉得热,不开风扇不行的。
这天总算没什么事,第二天我就带哑巴去看了医生,瞧瞧他到底哪里有问题。既然不是他脑子里带有信息,那么极有可能是他身上带有信息,比如他为什么可以呆在棺材里面不吃不喝甚至不呼吸,比如他为什么会意识不清。他身上的谜必然与我现在所处的事情有关。我怕拖久了会发生像港片里的那种剧情,他既然带着一个秘密出现了,那么很快会有人发现他的存在并且想趁秘密被发现之前把他灭口。
医生便给哑巴小子检查了一下。医生的结论,这个人被长期注入一种精神药物,乃至于神志有些不清醒。问他是哪一种,医生说了个名字,我却听不懂。
医生似乎早料到我的反应,不由得对自己的学识感到骄傲,炫耀似的滔滔不绝地给我介绍起了这种药物。
“这种药物呢,微量服用是没有问题的,一定程度上还能起到安神作用,有些镇静剂里面都有它的成分。但是这种药也作为致幻药剂来服用,会长期在人体里对大脑进行破坏,难以消化吸收或排出,只是人体不会对它产生依赖性。如果长期服用,会造成意识模糊,过度服用甚至可能影响到智力。不过你别担心,你的这位朋友服用的量不多。不过,这种药并不多见,你这位朋友是怎么接触到的?”
我心里一惊,敢情医生有点怀疑了,是啊,一个人体内怎么会有那么多致幻剂?忙堆笑道:“这个您还是问他的好,我好几天没见到他了,然后在垃圾堆里看到他的时候他就变成了这样。”说完我恨不得咬断舌头,这谎未免也太蹩脚,别看楼上的棺材已经烂了,地上也积了半厘米高的灰尘,这人身上可是一尘不染的,还穿着道袍,除了头发比较乱之外,俨然一个修道之人,哪里像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医生笑了笑,“你这位朋友不说话,我可问不出来。”
我说:“他是哑巴?”
医生眯起眼睛:“你是他朋友,不知道他是哑巴?”
我意识到差点说露馅了,连忙道:“其实也不算是朋友,他是我一个远亲,我来这里打工想投奔个亲戚,听说他在市里就找来了,没想到变成这样。”这谎言有多蹩脚,说出来傻子都不信。
医生大概是看惯了患者家属朋友对患者一些信息的隐瞒,倒也不以为意。“可能是那种药的问题,损害到了他大脑的语言皮层,不过应该是暂时性的。药物可能造成心理障碍,他不愿说话也说不定。”
“谢谢你了,医生。”我匆匆道别,心里又有了一个疑问,到底是谁这么大仇,把哑巴小子弄成这样,又放进棺材里?辛姨?司空?哥哥?目的何在?仅仅是为了让他带一个秘密的话也太奇怪了,我不觉得是那种致幻剂有问题。
我还意识到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三年来没人到过阁楼,那么是谁给他长期注射致幻药物?那个“东西”吗?实在可怕,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在我家藏了三年,说不定半夜还贴在天花板上盯着我,或者躲在床底下。
我没有直接开车回家,走到半路时车头一转,转去了昨晚我们去的巷子。
其实,巷子周围是很繁华的街道,但一进去就仿佛与外面的世界隔绝了。现在已经是白天,外面反而没有那么热闹。人声渐渐小了,不由得有些冷清。
即使是白天巷子里还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阳光只透进去一点,带来十分卑微的光明。仿佛里面除了黑暗之外什么都没有,又像是除了光之外什么都有。
我来这里只是想问个清楚,真正的真相绝没有安常在说的那么简单,哑巴小子的身份,以及她被挖出来之后到底怎么了,这些都是一个谜。我有种直觉,安常在一定知道哑巴小子是谁。辛姨的信给了我很大的影响和启发,想来想去觉得伊叔还是蛮可信的,却是安常在很可疑。
今天的巷子没有昨天热闹,我跟着来的那群人我也没有再看见,我很快凭着记忆找到了伊叔唱戏的院子。
“唐果,进来吧。”我才走到院子门前,里面就传来伊叔的声音,吓了我一跳。他竟是猜到我会来。
“伊叔……”
“戏快开始了,在座位上坐好吧。”伊叔开了门,引我进去。也不知他要唱什么戏,穿着一件黑色戏服,化着极浓的妆,很是怪异。我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
我茫然落座,哑巴小子坐在后面,身边没有人。声音很是凄凉,本来唱给死人听的戏就是这样,活人不该听。听着听着,忽的就鼻子很酸想哭。那声音很奇怪,比昨天多了几分悲切,戏文我也听不懂。我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群一起哭的“人”。一个人坐在我身边。安常在悄然落座,一言不发。
我看着她的脸色,似乎并不打算和我有任何交流,她不说话我也不打算招惹她,她也没有看向哑巴。是我直觉错了,他们根本不认识?
戏罢,伊叔说:“我们去上上香吧。唐果,你有三年没拜过你辛姨了。安常在,你也一起去吧。”听着这句话我心里很是难受,三年了,我竟没给辛姨上过一柱香,甚至都不知道她已经死了。而且现在这个事实我还不太想接受。
但伊叔这次没提他的灯笼,连妆都没卸,一身戏服便引着我们出去了。伊叔来到辛姨坟前,点上三支香,大概是放了很久,味道有些怪。
随后他转向我说道:“唐果,给你辛姨拜一拜吧。”我点头,走到辛姨坟前,鼻子酸酸的,完全没有察觉到背后有人靠近。
咔吧!
后面忽然传来一声骨骼碎裂的声音,接着男人的尖叫声差点划破我耳膜。我回头一看,只见伊叔正向我伸出手来,但是那只手被旁边的哑巴小子抓住,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被硬生生扭脱臼了。可那声尖叫分明是萧萧枫的声音。我忽然意识到什么,忙往后退几步。怪不得伊叔不叫我“唐果丫头”,叫安常在也是直呼其名,这俩个人是假扮的!也怪我对伊叔了解的不多,那么轻易就被他们骗了。
他们见自己露了馅,也不慌张,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从脸上撕下一张人皮面具来,露出另外两张熟悉的脸。
“小封建,萧萧枫?”我惊叫起来,他们要干嘛?之前安常在说过,他们属于几个家族中的赵家,想从我身上得到有关于青桐面具的信息。现在遇到他们,绝非什么好事。
萧萧枫吃痛,忙甩手想甩开哑巴小子,但是他力度极大,萧萧枫甩不开,反而被哑巴小子的另一只手掐住脖子,便对我道:“白堇,你朋友这是干嘛?我们只是开个小玩笑……”小封建也在一边附和:“白堇,我们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吓到你了,快叫你朋友放开他吧。”
我太阳,真当我好骗吗?萧萧枫刚才那个动作分明是要偷袭我,偏偏我还找不出证据,只能没好气地答:“他不是我朋友,你看,我说话他根本不理。”说着便装模作样的对哑巴小子说,“他是我同学,你能不能放了他?”哑巴小子果然不理我,反而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掐得萧萧枫的脸一阵青一阵红,好像跟他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似的。
小封建是何等聪明,见我如此反应心里也猜到了几分,知道自己被拆穿了,疑惑道:“你都知道了?”
“嗯。我知道,你们是兄妹。我只是奇怪,那种若即若离的感情你们究竟是怎么装出来的。”恶心,恶心,除了恶心没有别的词能形容。小封建自大一一直与我在同宿舍,因为长的漂亮,追求者无数,但她说她自入学就看上了那个学生会的学长萧萧枫。新生入学时学生会的学长学姐们会担任导游角色,萧萧枫就是帮小封建的学长。我仍然记得小封建第一次告白被拒绝的时候,性格开朗的她躲在厕所里哭……
真和假交替,除了令人作呕,也令人费解。有必要吗?像是假辛姨那样,装得那么像,到底是为了什么?
“呵呵,人来到这世界上都是个演员戏子,只要心中想成为那个人,又怎么演不出来?白堇,其实论‘演技’,最厉害的还是你。”小封建反笑道,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戏谑还是嘲讽。
我有点莫名其妙,我演?明明周围这些人都是假的,世界疯了还要带着我一起疯?说话间,我的眼角忽然瞥见有几座坟的坟头动了。正惊骇不已,只见那些坟头的泥土一松,竟同时从坟里面钻出几个人来!然后便是身子……
我看着那些钻出来的人,心里很不是滋味,这种感觉比恐惧还令人难受。这种感觉叫做崩溃。
文空、陈懓、莫已、唐家宝、吴爵……曾经的同学,一个个都是一张狰狞的脸。我好像今天才真正的认识他们。
赵停妆拍拍手:“今天可真热闹呀,同学们。看来毕业聚会提前开了。”
陈懓也笑了起来,对着赵停妆满脸谄媚:“七对二,插翅也难逃。还是停妆姐计谋好。”
“好好好,就是弄了一身泥,你说我们躲哪里不好,非躲进坟里。”吴爵抱怨道。
“你也不看看!这周围有能躲的地方吗?”赵停妆脸色变了变,我发现几个人脸色都不太对。
唐家宝道:“有用的只有一个,怎么分?”真是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这些人大概之前约好的一起干,却没谈好分配问题。
“对哦,面具的秘密……”莫已皱眉,她想说面具的秘密总不能一起分享吧?谁都知道,几个家族里最强大的是墨家,第二就是赵家,面具师的力量他们也曾经听说过,因为有青桐面具这手艺墨家才能繁荣至此。谁都知道,一旦那些东西落到别人手里,对自己可是大大的不利。
我见他们似乎要起内乱,这种狗血剧情实在是来得太及时了,我不跟着狗血一回就太不厚道了。灵机一动,插嘴道:“其实,安常在告诉过我,青桐面具师世界上只能有一个人。这个秘密,只能一个人知道。”
他们皆是半信半疑,哑巴小子也把萧萧枫放下,悄然退开几步。我心中大喜,只要他们有私心,不管我说的是真是假,他们肯定会先从自己的利益出发,只要多挑拨几句,说不定就反目成仇了。我这个说法还是有可信度的,我一活过来安常在就“死了”,而我身上又极有可能带着青桐面具的秘密,不知情的人还真有可能觉得是我说的这样。
我和他们两年同窗的感情他们可以瞬间不顾,更何况他们本就是以利益聚在一起的人,也会因为利益而刀剑相向。有句话说得好,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没错,”我干脆胡乱编下去,“你们没注意过吗,墨家,从来只有一个面具师,下一个面具师遗传基因开始起作用时上一个面具师必然死去。”我猜这群人对墨家不怎么了解,至少这样宝贝的信息墨家不会随便传出去。其实我也不了解,这是乱编的。这招数果然有效,我能感觉到他们情绪的微妙变化。
“你不是失忆了吗?怎么可能还记得这些。”赵停妆果然聪明,一下子看出了问题,牙尖嘴利的。
“失忆是骗人的,我只是有些东西记不起来了,并不是完全失忆。本来我以为假装失忆会骗过你们,让你们放过我。没想到你们还藏到了我身边。”我一脸严肃道,“你们算计错了,其实我比你们都藏得深。”
“大家别相信她的话!”莫已狠狠瞪了我一眼,“她想挑拨离间罢了,带回去好好拷问一下,就什么都清楚了!”
我听了心里那个气啊,记得平时在宿舍里没少照顾莫已,偶尔还帮她打打饭,教她写写作业什么的,没想到一转头她就把我给卖了,还提出严刑逼问,其阴险毒辣可想而知。嘴上仍然辩解:“挑拨离间?貌似我挑拨离间也没什么用,总要栽在其中一个人身上。”
莫已两步走到我面前,伸出手就是两巴掌:“叫你胡说!”那两巴掌打得我的脸火辣辣的疼。我心里气急,既然她不顾念昔日同窗之情,我干脆也翻了脸,一把把她推开,同时也往她脸上回了两巴掌。别他丫的都以为我不会打人!气疯了兔子还咬人呢。
莫已惊讶至极,她大概没想到平日里不怎么生气的我竟然也会打人。她往后退几步,摸着自己发红发肿的脸,忽的哭出来:“吴爵!她欺负我!”
我太阳!这是打不过就找帮手吗!谁欺负谁啊……同时我也明白了一些,大难临头便抱做一团,这几个家族大概想通过联姻来增加势力。
吴爵从她背后扶住她的肩膀,我忽然发觉这群人的关系也不怎么样,因为我看见后者满脸厌恶,可惜莫已没看见,还在哭哭啼啼的撒着娇。
我忽然觉得,他们也和我一样是某个局里的棋子,被人摆弄着。因为我们活该,因为那个布局的人抓紧了人心中的弱点,深知人性人心。
人生这场戏,多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