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等感觉?”我对正抱着剑在竹林里闭目打坐的云霄道。
云霄闭着眼睛没有回答,他面色无波的脸上明晃晃地印着“不要来打扰我”几个大字,好一派凝神静气的修士模样,衬得我像是个不懂道法之徒。
我自觉没趣,便不再问他,望了眼连绵不断的雨帘,撑起一个结界就从回廊中走出,来到离云霄最近的一个水榭旁,坐下来看他一个人在雨幕中打坐修炼,颇有些郁闷地想着这情景是不是有些反了?他这个魔尊遗子在雷雨天也不忘打坐修炼,我这个苍穹弟子却是无事可做?
可这也怪不得我,我本来也想趁着他打坐修炼寻找那什么感觉的时候趁机修炼一下的,来到这云州后我的课业都快荒废了,没有早课,更没有晚课,整个人都懒洋洋的,我生怕体内的法力生了锈,心里有些惶恐,便想趁着这机会重拾当日在苍穹从早修习到晚的勤奋好学。可云霄却是死活不让,说什么封魔剑性情不定,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借着天边的闷雷怕他给劈焦了,还说玄雷厉害,一定能把他劈得魂飞魄散,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不会有,非要我在一旁看着。我要给他护法吧,他又不让,说我的清气和封魔剑的清气有几分相似,他现在对封魔剑还不熟悉,到时候会分辨不出来,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他在竹林里打坐修炼,我在水榭里无所事事地看着他打坐修炼。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谁能想到我堂堂一个神女居然也会有沦落到看着魔尊遗子修炼道法的那一天?真是无语凝噎。
这事说起来,还要追溯到几天前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那一日我被他那句“你下得了手吗?”问住,顿时一阵心慌意乱,可心慌意乱过后,心中就不知怎么的升起了一股怒意,觉得他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实在可憎,便推了他一把,面色难看地抛下一句“别随随便便就说这种话!”就带着几分慌乱地拂袖离开了水榭,理也不理他在我身后传来的呼喊声。
那阵怒意来得我也觉得莫名其妙,不过普通的一句话,为何我会那么勃然大怒?等回了房仔细一想,这才明白其中的关节,原来我气的不是他说的那一句话,而是他说那话时嬉皮笑脸的神色,就好像他一直就是那么个吊儿郎当的态度一样,就好像——他那么说我、那么调戏我,只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一样,他怎么那么轻浮!
这么想着,刚才那阵消去的怒意又冒了出来,我在房里闷闷地坐着,郁闷我怎么会对那种人动心,又在心中搜寻着有没有什么能够让我清心寡欲的心法口诀,可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只好把所有凝神静气的心法口诀全部来了一遍。就这么到了下晚时分,房内漆黑一片,透过窗户一眼见到的全都是一片黑压压的乌云,笼罩住了整个上暄城,显得格外压抑。
眼看着风雨欲来,我正准备走过去关窗,一道惊雷就从天际劈下,照亮了窗外的半个荷池,也吓了我一跳,搭着窗棱的手就是一抖。
紧接着,大雨就倾盆而下。
那阵大雨来得突然,加之又有狂风席卷,瞬间就飘了我满头满脸的雨丝,凉得我一个激灵,才从刚才那阵惊雷带来的惊疑中回过神,忙不迭地关上窗,门外就响起了一连串的拍门声。
打开,正是被雨淋得全身湿透的云霄。
我被他那副全身湿透的模样吓了一跳,那半个下午的闷气也全都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当下问道:“你不是在水榭里待着吗,怎么全身都湿透了?”
他也惊道:“你不是在房里待着吗,怎么头发也被雨打湿了?”
“……你别管!”
云霄并没有在意我没好气的回答,他脸上还流淌着水滴,可他却像是毫无所觉一样,带着几分兴奋之色将手中的封魔剑提起,对我道:“花朝,刚刚那个惊雷你看到没有!”
“看到了,怎么了吗?”
“它——这把剑!就在刚刚打雷的时候,我突然有了一阵感觉!”
“感觉?”我蹙起眉,有些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什么感觉?是你的感觉还是它的感觉?”
云霄想了一会儿,最后道:“我也说不清,反正不是什么不好的事就对了,总觉得在那一瞬间我和它心意相通了似的。”在那一刹,他的双眼似乎燃起了星光,“喂喂,花朝,你说,我是不是真的会是它的有缘人啊?将来或许还能成为它的主人?”
而我对此的回答则是——
“怎么可能!我爹才是封魔剑的主人,你想越俎代庖取而代之啊?想都别想!”
“那可不一定!”云霄双手握剑,自信地道,“你爹是它的主人不错,但或许不是它最合适的主人,你不是也不知道这剑怎么就流落到云州来了嘛,说不定正是为了寻找它命中注定的那个主人呢?”
我冲他哈哈一笑:“你就那么肯定那个人是你啊?”
他眉峰一挑:“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我也跟他较起了劲:“行啊,那你就试试好了,也好让你知道这世间还是比较残酷的。你准备怎么试?”
——早知道他会是这么个试法,当初我就不该跟他较劲!
这个笨蛋想的办法竟然是一直在竹林里打坐,等着有雷电闪过的时候来试图寻找他那日一闪而过的感觉!
这家伙平日里脑子那么灵光,怎么到了要紧的时候就这么笨?!
这种守株待兔的事他也做得出来?!
更要紧的是他守株待兔就守株待兔好了,为什么还要拉上我?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我会答应他这个荒谬无理的请求?!
我当时一定是脑子进水了!对,就是那一晚去关窗时不小心被迎面打了一头一脸的雨水,所以才脑子进水了,答应了他这个要求,导致我现在这几天闲得都快变成一只蘑菇了!
本来我还想着雷雨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不会下多久,没想到这云州的天气就是不走寻常路,不但打了好几天的雷,就连雨势也是分毫都没有减小的意思,一直倾盆下到了今天,整个荷池都快被水淹了,要不是这里地势高,恐怕这几座水榭也得被水淹了,到时我可得站在回廊前看着云霄打坐,那可不行。
我坐在水榭中,一边托腮无所事事地盯着竹林中的云霄看,一边想着该用什么方法来阻止他,他要是一日找不到感觉,那我岂不是也得一日都陪着他在这里消磨?
不过话说回来,那天他握剑时眉飞色舞的神色我还历历在目,他那双像是被点燃了星光一样熠熠的眸子差一点就让我失了神,再加上他这几天冒着被雷劈的危险雷打不动地端坐在竹林里……他真的这么喜欢那把剑?
难道他忘了那天和穆承渊比试时被封魔剑灼伤的手了吗,那伤口我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痛,虽然在九香草的药效之下很快就痊愈了,但他也不应该忘得那么快吧?难不成这就是常言所道的“好了伤疤忘了疼”?
还是说,只是因为那是一把神剑,所以才这么喜欢?
当午后天色好不容易放了一会儿晴时,我终于逮到机会,问了云霄这个问题,云霄不假思索地就道:“这不是很显而易见的吗,难道我要放着一把神剑不闻不问,去关心一把破铜烂铁?”
……他这话说得好有道理。
我被他这句话噎住,没能回答得上来,跟着他在回廊里走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你就这么有把握能再次找到那天的感觉?万一要是梅雨季过了都没找着呢。”
“那就算了呗。”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一切随缘罢了。”
……说真的,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他比我还像一个神仙,每当我以为他对某种事物抱有热忱时,他总会有行动或是语言来告诉我他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就像掌门讲道时说的那句话一样:相遇即为缘,无缘不强求。
或许,我之前的担心都是多虑的也说不定,他说不定真的——
“再说,梅雨季要到一个多月后才开始呢,现在还没入梅,哪里来的梅雨?这几天只是正好下雨而已。你懂不懂时令啊?”
“……”
又一日过去。
昨天午时放了一会儿晴,我还以为这阵风雨总算要过去了呢,我也不用再当蘑菇了,只可惜庆幸了还不到半天,下晚时就又刮起了一阵风,天空再次乌云密布,雨滴也随之落了下来,虽然没有之前的暴雨来得猛烈,但天际却依旧有闷雷声传来,云霄这厮就又坐到了竹林里去等待感觉。
我再次百无聊赖地坐在水榭中给他“道外护法”,望着他那副入定的身影无聊得都快睡着了。
对于神仙来说,打坐修炼是一件在平常不过的事,可那不代表看他人打坐修炼也是一件平常的事,我都快要疯了啊啊啊!
要不我干脆引一个天雷下来如何?把他劈得外焦里嫩,说不定他尝到了被雷劈的滋味后就不想再找那什么感觉了呢?而且这封魔剑也不是这么给他用的啊,我给他的目的——
对了,我将封魔剑暂时放在他身边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让他能更快地入道吗?现在他天天都打坐修炼,不正是和了我一开始的心思?
可我一开始根本没想到我自己也要搭进去啊!
而且感觉这东西虚无缥缈的,有时候找个一百年也或许不会有,他愿意在竹林里坐上一百年,我可不愿意,更别说我在云州的时间只有半年,可不想把日子全浪费在这上头!
这么想着,我忽然灵光一现。
九霄震雷剑不能教给他,但我可以教他其它的剑法啊,既能让他培养和封魔剑的默契,也能断了他打坐寻找感觉的念头,还能使他在求仙之道上更进一步,岂不妙哉?
想起我曾在几十年前爹忽然查房的时候把十几本话本连同一些杂七杂八的剑谱和道经都一股脑放进了乾坤袋中的往事,我连忙埋头翻找起来,果然不负所望地找出了一本剑谱来。
我在阴沉的天气下拍拍剑谱,散了点上面的灰,笑着点了点头。
就是它了,无明上虚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