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了几个小时,在罗口矿场附近的小镇停下。
陆安平安排了住的地方,是个租来的民宅,地方偏,条件实在算不上好。到了晚上,周梓宁住的房顶还漏水了。
她去敲了段梵的门,段哥哥就给她修好了。
“谢了。”她搬了两把椅子,和他一块儿坐去了屋外房檐下。冷雨淅淅沥沥,驱散了白日的烦躁,却逐渐滴落她心里。
周梓宁拄着头望着天边蒙蒙亮的曦光,一发呆就是很久,直到段梵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干嘛啊?”周梓宁瞪她。
“不叫醒你,你得发傻一整天吧?”
“我怎么就发傻了?”
段梵哼了声,掰了个芒果递过去:“你不知道你藏不住心事吗?高兴的,不高兴的,全都写在脸上。”
“有吗?”周梓宁下意识地摸了摸脸,狐疑地看着他。
段梵认真地点头,指了指室内:“要不我去拿面镜子来给你照照?”
“滚!”周梓宁捶起拳头就砸他肩上,段梵很配合地嗷嗷大叫着“饶命”。
不远处的廊道里出来两个人。陆安平负手而立,对沈泽棠笑了笑说:“多像小两口啊。这性子,正好互补。”
沈泽棠不置可否,脸色平静,只是眼神一直落在对面没有收回来。
“其实这次的事儿,我一个人就能搞定,倒是劳烦你也跑一趟。”陆安平说。
沈泽棠说:“简老既然让我来了,那就有他的用意。我没有别的要求,对周梓宁,你别过分了。”
“周小姐是我的卖主,我带她奉若上宾,怎么会过分呢?”
沈泽棠听着听着就笑了,瞥了他一眼:“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话我直说一次,意思也到了,你好自为之。”
雨大了,周梓宁让段梵回了屋,自己一个人坐在廊下。她身体不大好,稍微受了点凉就开始咳嗽。未免惊扰别人,她伸手捂住嘴巴。
这时肩上微微沉了沉,她转头看去。
沈泽棠弯腰站在她身后,把自己的西装外套盖在了她的肩上。他的手还放在她肩上,轻轻按了按。这是他的习惯,以前常这么做。她比他小,又生得纤弱,他总把她当做需要保护的对象。殊不知,她有时也会亮出爪牙。
这么想着,他忍不住弯了一下唇角。
周梓宁仰着头在黑暗里凝视他,似乎想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沈泽棠在她身边的空位上坐了。
周梓宁忽然觉得无比讽刺,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冷眼看他。沈泽棠的唇角还有微笑,岔开腿儿大刺刺搁地上,前倾了些靠近她:“我为什么不能这么看着你啊?”
他的语气有些懵懂,似乎不理解,又有几分她熟悉的戏谑。
周梓宁羞恼交加,霍然起身:“别再捉弄我了!”
她转身就要往回走,沈泽棠一个闪身就揽住了她的腰,直接抵墙上。周梓宁被撞得有点儿疼,后背火辣辣的:“沈泽棠,你是不是有病?”
“是啊,有病。你给我治啊?”
她侧头躲开他越挨越近的脸:“真是有病。”
然而迟迟不见他动静。
周梓宁疑惑地转过头来,发现他漆黑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脸上没有表情,连笑容也没有了,眼底却仿佛酝酿着风暴。她忽然有些不知所措,感觉他拴住她手臂的力道仿佛重若千斤,像命运的枷锁,无法挣脱。
可是岁月为什么把人改变,变得这样面目全非?
她的眼眶忽然有些湿润,唇角嘲讽地扬起来。
他有些干燥的手指慢慢拭去她眼角的泪痕,在她闭上眼睛时,轻轻地吻上她的眼帘。周梓宁微微颤了颤,定了定心神,趁他不备推开了他。
房门“砰”地一声在她面前关上。
她背靠着墙壁缓缓滑下,坐倒在地,抱着膝盖很久都没有说话。
天亮后,一群人加快速度来到了罗口矿场。陆安平一一给周梓宁介绍了她要购买的板材,一一说明了特性和价格。周梓宁最关注的还是那1000立方的莎安娜。
详细检查后,她发现所有大板板面清晰、无明显裂纹,也没有严重的色差,明显是顶级的莎安娜。但是,陆安平只要价2800/平米,着实让她意外。
钱货两清后,他居然还提出要帮她运往边境,然后走水运,直到板材安全送入境内为止。
周梓宁应了下来,回去之后,心里的疑窦却逐渐升起。
不说这板材的价格实在太便宜了,陆安平的态度也有问题。
连着几日,周梓宁都困顿在这种猜测中,晚上睡觉也难以入眠。她有种不大好的预感,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情。
可能是天气反复,她夜里受了凉,咳嗽不断。队伍只好拖慢了进程。
他们的车驰入森林,这日晚上在一个小型的部落里停下来,给了点钱,借宿一晚。车停了后,段梵就把她从车里抱出来,直接上了就近竹楼。
这地方荒僻,没有药物,只能找村里的赤脚大夫来看看,用了些就近林子里长的草药。周梓宁昏昏沉沉了两天,第三天终于醒过来。
“你醒了?”一个傣族的姑娘打了水,正好进屋,见了她就欣喜地过来。
这日太阳好,把屋内都照得亮堂堂的。
周梓宁有点儿不适合,艰难地抬起手挡了挡眼睛。
那姑娘走近了,身上的食品“叮当叮当”地响着,格外悦耳。她拧干了帕子,帮她擦脸。周梓宁有点不好意思:“我自己来吧,谢谢您这几日的照顾。”
“要是谢我,不过谢你先生吧?”那姑娘直爽地说。
“先生?”周梓宁有些发蒙。
姑娘指了指隔壁:“就是住隔壁那位先生啊,这几天一直都是他在照顾您。”
周梓宁尴尬,想要解释两句,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说什么呢?”
她抬眼就看到了段梵,这下更加尴尬。那姑娘却挤眉弄眼、笑嘻嘻地出去了,还不忘给他们关好门。
段梵过来,给她身后垫了个软垫,捉了她的胳膊给她往上提了提,直到她坐直了,拍拍她脑袋说:“乖,吃药。”
周梓宁往他手里端着的药丸瞟了一眼,黑乎乎的一团,表面漂浮着一些说不上是树皮还是植物根茎的东西。她沉默会儿,抬头对他挑起了半边眉:“这是药?”
段梵很确定地点了点头。
周梓宁说:“我不喝。”
“病了就要喝药。”
“是喝药还是要药死我啊?”周梓宁冷笑,把头别开。
段梵又把她的脑袋掰回来:“不喝没饭吃。”
周梓宁说:“那你饿死我得咧。”
油盐不进——段梵深感颓丧,只好来软的:“我都问过了,是这儿土生的药草,当地人病了也吃这个,药不死你的。”
周梓宁显然不信,甭管段梵说什么,死活不肯喝。段梵见她真好得差不多了,只好妥协。两人一道儿出去,在外面碰上吃完饭回来的陆安平。
“周小姐身体好了?”
周梓宁点点头:“承您关照。”
“我们是合作伙伴,我当然希望你身体安康。咱们耽误的时间也不少了,下午启程,怎么样?”
段梵说:“她还没好,明天再走不迟。”
陆安平看了看他,转头又把目光落周梓宁身上,打量了会儿,微笑点头:“好。”
他走了,周梓宁却仍是盯着他的背影。
“你在看什么?”段梵问她。
“你不觉得他有问题吗?”周梓宁皱了皱眉,沉凝了会儿,“他好像很急着赶路?”
“这是他的买卖,不正常吗?”
“钱已经给了,这桩买卖已经达成。他有什么理由还一路跟着我们不放?单纯是为了客户的好印象?我觉得不像。我觉得……他还有别的目的。”
段梵沉默了会儿,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说:“也许是你想多了。”
周梓宁停顿了一下,抬头看他:“段梵,你和他熟吗?”
段梵有些猝不及防,低头笑了一下:“怎么这么问?”
周梓宁说:“我之前没和他接触过,一直是你联络的,我以为你们很熟呢。他这个人,你觉得怎么样?”
段梵沉默,抿了抿唇,好半晌才斟酌着开口:“我和他也只是见过几面,不算很熟。”
周梓宁没有多想,点点头和他一块儿去吃饭了。
可是到了晚上,她心里的疑虑反而更大了。夜半,她偷偷起来,绕去了后面隔着几米远的竹楼。
因为是晚上,她不大看得清楚,还摔了一跤。
费了好大的力,她终于摸到了藏有板材的竹楼,顺着扶梯下到底部。这儿只有缝隙里透进的些许月光,她小心地打亮了手机照了照。
检查了三四张大板,表面还是那批货,只是在摸到背面的时候,她明显察觉到了异样。想了想,她抽出一早准备好的刮刀,选了几张板材背部刮了几刀。
原石是很难刮下来的,一般刮下来的都是粉末,因为是纯天然石材,就是一张大板就是一整块石头。她这么刮,相当于在石头背面刮。
可是,这几刀下去,背面明显有粉末脱落。
周梓宁把那泥土一样的粉末放在手心,对着手机亮光照了照,又用手指搓揉着感受了一下,基本判定了这就是胶泥。
石材成品板的规格有很多种,一般厚度从1.5~2.0mm不等,因为以平方算钱,所以越厚单价越贵。一些不法分子就用泥刀在板材背部糊上水泥、胶泥之类的东西,以加厚板材,谋取暴利。
大理石易碎,碎裂后可以修补,所以商家大多会在背面黏上网格,以防止运输途中碎裂严重而导致分裂缺失。胶泥较之水泥粘性更强,黏在板材背部后,再加上一层网格,不检查很难发现。
周梓宁万万想不到陆安平会跟她玩这种把戏。
但是,真的仅此而已吗?
胶泥的粘性很强,附着后比水泥更难以刮下,但是她在刮取的时候却感到非常容易。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这胶泥里掺杂了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