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有二十年？很久了吧。”电话里的老人默默地说，他的声音很淡，但在雷声的渲染下，不怒自威。
陈海轮走两步按下了免提键，此刻两个人面对总好过妻子一个人，只听到这两个名字陈海轮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这两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提起来过了。竹影和沉墨，这不是他们的名字，而是代号。多年前他们隶属于一个古老的组织，那个组织在世界各地都有分会，在中国，成员间的联系都用各自颇有古意的代号，像某种匿行于黑暗的刺客组织。
林绮抬起沉重的眸子，与丈夫默默相视，多年血与火的淬炼让她不再是那种经不起场面的人，此时的她也变得沉静如水。她不是怕，只是有些悲哀。这一天，他们躲了这么多年……还是到来了。
颜瞳会，在黑暗里绵延了几千年的组织，终于在他们叛离后的第二十一年找上了门来。但他们没有想到，这次来访，既不是煊家执行员礼貌地敲门，黑色的衣衫在夜风中拉成一排华美的旌旗，也不是白衣的战士在月圆之夜断掉家里的电力，顺着月光的方向从房顶玻璃的缝隙间滑入。他们打来了一个电话，在月盈的夜晚，送来了旧友的声音。
哈耶克，二十年了他竟然还活着。
“哈耶克前辈，是你吧。”陈海轮轻轻地说，他知道对方是他记忆里的那个老人，虽然对方的汉语说得如本地人般流畅，但那个声音太熟悉了，他在火焰肆虐的印度密林里对着千万战士吟诵临战的诗篇，自己绝不可能记错。
“二十多年了，你还能听出我的声音。”老人的声音也是轻轻的，“这很好。我以为你们已经把我忘掉了，连同我们的旧人……一起忘掉了。”
“我没有忘，我们都没忘，每天我都在梦境里和他们相遇。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前辈，不管你信不信，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陈海轮目光低垂，“我一直在想，颜瞳会是个太过庞大的组织，它的触角探及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像一张广阔而密集的网，从我们叛离组织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它如果想找什么人，无论他们藏在哪里都能找出来。可我很庆幸，也很感激，你们直到现在才来找我们，二十一年了。”
他忽然抬起头来，仿佛直视远隔千里的故人：“执行员已经在路上了吧……他们什么时候来？”
哈耶克没有回答他，反而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如果你不说，我是不会提起这段往事的，即使它在二十年前引起了轩然大波，可是现在波纹已经平息了。你们还是把颜瞳会看作自己的敌人么？可我打电话来是想听一下故人的声音，二十年了，当年经历圣战的人还活着的越来越少了。”
“我们从没有把颜瞳会看作敌人过，可是前辈，颜瞳会的铁则是千百年来所有战士都必须遵守的，没有人可以僭越，不是么？”陈海轮反问。
“是的，没有人。”哈耶克想了想说，“既然你们提起来了……我也确实一直存有疑问。你们既然知道颜瞳会的铁则，也知道《颜瞳会章》，想必也明白根据会章，任何叛离组织的战士都会遭到组织全力的追杀……你们很清楚，那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陈海轮沉默了几秒，林绮也没有说话。他们又想起了那个收拾行装的夜晚，星光明亮得如同今夜。那时他们爬到了营地的最高点，望着夜幕下的楼房，把代表身份的铭牌从二十层的楼顶扔了下去，自己也朝着月亮的方向纵身一跃，乘风而行，从此和银瞳战士这个身份告别。
可是那时是什么心情呢？是在最后一次回想圣战的血液和火焰么？是对未来的担忧么？是解脱么？还是……恐惧呢？
“如您所说，二十年前的事了，谁又能记得那么清楚呢？您就当作是我们年少做的荒唐事吧。”陈海轮说，“做错了事就是承担责任的，我们知道。所以我们会承担叛会的后果，这是我们夫妻二人做的，这么些年来我们也没有浪迹天涯，我们会接受组织的审判。”
哈耶克突然笑了，像在嘲笑：“那你们儿子呢？”
陈海轮忽然愣了一下，恍然惊觉这场通话就是以他们远在澳洲的儿子作为开头的，不过之后话题被带远了。哈耶克是如何发现自己这个儿子的？儿子远赴悉尼之前，他给陈雨柯伪造了悉尼的新身份，甚至利用通天的手段抹掉了民政局的档案。
陈海轮和妻子无法回答。是啊，他们被颜瞳会缉捕了，甚至被诛杀了，这是他们对撕毁契约付出的代价，一切神不知鬼不觉，甚至所有他们存在过的痕迹都被无形中抹掉……那么雨柯呢？雨漪又该去哪里呢？
“你们不知道我在哪里打得这个电话吧？”哈耶克问。
陈海轮和林绮下意识地摇摇头，忽然想到摇头对方也看不见，陈海轮就答了一声不知道。在他们的记忆里，哈耶克是哈佛大学的教授，组织没任务的时候就一直蹲在美国教书。
“新南威尔士大学主办公楼至今还有一扇窗户亮着橘灯，在悉尼，现在已经深夜两点钟了。”哈耶克慢慢地说道，“我在2002年从哈佛到新南威尔士做终身教授，到现在已经有十三年了。陈雨柯是我这个学期课堂上的学生。”
一种被命运随意玩弄的无奈感瞬间攫住了夫妻二人。当初选择送陈雨柯去澳大利亚，就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地广人稀的澳洲是大片广袤的沙漠和草原，而护零者和魔护卫们多在欧洲和美国的高楼间穿梭游荡，澳大利亚甚至没有颜瞳分会。可是他们没有想到，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这些情报都是二十年前的了。而这二十年里，真实的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林绮和陈海轮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送儿子去的那个学校竟然有一位银瞳战士里的风云人物在其中任教，这让他们有一种送货上门的挫败感。
“虽然是孩子，”哈耶克又接着说了，“可并不是多么乖的孩子啊。可是英雄们的后代不都应该是生满了荆棘般的枝桠的么，他的叛逆和随性让我想起了很多人……他在什么时候进行了银化？”
林绮看了丈夫一眼，越发觉得事情超出了控制：“他没有银化……”
“有。”陈海轮也看了眼妻子，打断了她的话，“是在去年四月五号的机场上……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