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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银瞳之殇(下)(1 / 1)

煊徵从一旁狂奔下山崖。

当他发动极速的时候,没有任何生物追得上他。他越过了剩下的魔护卫,不再作战,不去索命,自顾自地向前奔跑,跑得那样旁若无人。他满脑子都是煊铟坠崖一刻的脸,满脸惊异,嘴巴微张……眼睛还是清澈,不入凡尘。

他从土坡上跳下来,看见了躺在花丛中的煊铟,睡得那么安详,仿佛以天为被以地为床,遍地的花朵是他的绒饰。

但那天地是他的棺椁,最广阔的棺椁,上天用了一片花田作一支陪他安眠的白玫瑰……这是沉寂啊,是沉寂,他最爱的弟弟……已经再也不能喊自己哥哥了。

铺天盖地的悲伤席卷了煊徵,仿佛他的天都塌陷了下来,洪水从缺口汹涌而下,淹没了整个世界。煊徵抱起他已经没有了呼吸的弟弟,就像抱起小时候的煊铟,自从煊铟长大了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抱过他了。他忽然意识到,他的弟弟已经变高了,变沉了。是啊,他的弟弟已经十五岁了……他怎么,能把他当作小孩子看待?

他抱着弟弟不知道跑了多久,背对着夕阳,仿佛永远都不会疲惫。直到他远远地看见了那排棚子。他把煊铟放上了那辆红色的越野车,踩下油门,越野车冲出沙丘。煊徵开出了这辆车能够负载的极限速度,车身颤抖,发动机暴力地喘息。他一边开车,一边照看副驾驶的煊铟,不让他从副驾驶座椅上滑落,他看着煊铟的脸,仿佛还能看见他坐在副驾驶上咧嘴笑的样子,整张脸挤压在玻璃上,像顽皮的孩子。

煊徵突然哭了起来,就像是小孩子丢了心爱的玩具,哭得声嘶力竭。

煊徵把煊铟送到了医院,可是送到医院有什么用处呢?煊铟坠落下来的一刻就已经死了,全身一半的骨骼都被冲断了,骨头横七杂八地扎进内脏里。医生甚至没有把他送上手术台,直接用一张白布蒙上了他的脸。

那天之后煊徵很长时间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每天都望着窗外发呆。煊铟葬礼那天所有煊家成员悉数到场,为这样一个年轻人念诵祷文,但唯独煊徵没有出现,他只身一人来到了沙漠,驱车一整天找到了那个断崖。他提着长刀而来,枪支弹药装满了整个车厢,但并没有看到魔护卫。他把燃着的打火机扔进了花丛里,把荒草和整片花田付之一炬。

后来煊徵离开了迪拜,揣着无限透支的信用卡满世界游荡。没人知道他离开的真正原因,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和这个家庭格格不入,冲突矛盾到了无法调和的地步。只有他知道真正的原因。他常常在自己的卧室盯着窗外的沙漠发呆,一个月,两个月……不管过了多少天,他仿佛仍能够看到沙漠的尽头,能看到那片森林和断崖,那里的花田里躺着一个少年。

只要他还在这里,就只能被洪水一样的愧疚湮没。

于是他选择了逃离,自从那次烧毁了花田,他再也没有回去过那里。那是他此生全部的勇气,他都用在了一次毁灭行动上,仿佛那样就可以顺带着毁掉回忆。但回忆怎么能说毁就毁得掉呢?远行也变得毫无用处。时至今日,他仍旧会看到一张十五岁少年的脸,在笑,在哭,喊自己哥哥,甚至他坠落悬崖的一幕也常常在梦里出现,一夜又一夜。他永远都忘不了,也不能原谅当初那个犹豫的自己,在魔护卫的利爪之下踌躇不前,但事实证明,他能做得到啊。

他能做得到,但他还是任弟弟死在了自己面前。

他清晰地记得,那一刻无力感深深地攫住了自己,仿佛自己的身体也随着少年一起下落,一直坠落到密布着死亡的梦魇之地。许多许多年过去了,当初的悬崖下开满了白色的花朵,他却还漫游在梦魇的最深处。

他的心里永远藏着那样的一个少年,少年明媚的脸庞在他面前一次次凋谢。而他在大脑里沙漠里疯狂地开着车子,哭得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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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11点,煊徵醉醺醺地推门进来,径直穿越卧室打开窗户。

清凉的夜风吹进来,那种沙漠的味道让他觉得稍微舒服了一些。晚宴刚刚结束,他和一群前辈在宴会上把酒言欢,不计其数的前辈举着酒杯大谈当初的光荣史,什么当初两支来复枪对付十个魔护卫啊,十个人的小队闯魔护卫在纽约的集结站啊。他默默地微笑,一次次把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

他喝了各种各样的酒,高度的,低度的,到底有多少杯他也说不清了,酒精的累积超过了他体内分解速度,使他这么多年第一次出现了醉意。醉酒的感觉不舒服,不过父亲在宴会上笑得真是开心,也跟自己得体的表现有关吧。他也可以表现得八面玲珑不是么?不是那种在爸爸眼睛里任性的长不大的孩子。

他不再是孩子了……有一个孩子,有一个姑娘,有这么多人从他身边飞走,他在那些死亡和失去里长大了。

长大了,就意味着承担责任。

煊徵点燃了一枝雪茄,沉默地叼在嘴边。缕缕青烟飘荡在城市上空,又被夜晚清凉的风吹散,他很少抽雪茄,他不喜欢那种味道,游览台湾的时候他喜欢上了抽劣质香烟,那个时候他爱上了一个女孩子,没有她的日子他就买了一包一包的烟。他坐在酒店的窗前看路灯,从天黑抽到天亮。

煊徵把半枝雪茄从三十二楼扔了下去,看着闪烁的红光自由落体,想象它落地一刻四溅的火星。

抬起头,透过三十二楼的窗户看到夜晚灯火绚烂的城市。两年之后又一次看到了夜晚的迪拜,一座座高楼被灯光装点着,一条条街道像火焰奔涌的河流。阴影和灯火交织,整个城市的灯光连缀成片。城市就像一只沉睡的兽,汹涌起伏的波涛隐藏在平静的外表下面。

“对不起。”他看着远处的灯光轻轻地说。他每天晚上入睡前都会说一次“对不起”,有时对着星空,有时对着空气。这对他像是一种很重要的仪式,类似于基督徒用餐前的祷告。

对不起啊弟弟,很对不起。三年了还是不能原谅自己,即使我走过了大川大河,遇上了另一个走入我心的人。

煊徵轻轻地盖上羽绒被,面朝着夜空的方向,慢慢沉入到无尽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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