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丫鬟出门传了话, 康定侯府的两个婆子都进了鸿福堂来。
康定侯府和何家也是有旧交的,不然当年何氏也不能轻易把静姝和安以臣的亲事定下来,下个月初一却正是康定侯夫人的寿辰, 听说何家进京送亲, 自是派人送了大贴过来,想请何老太太也过府一叙。
“我们夫人说了,十几年都不曾见过老太太了, 这次可一定要赏脸见一面才好呢!”说话的那个婆子是个圆脸盘, 一副慈祥老道的模样, 一看便是康定侯夫人身边得用的人。
另一个个子高瘦的婆子便笑着道:“带上姑娘们,一起去我们家玩一趟, 只当是凑个热闹。”
宋老太太很是高兴,她心里最记挂的便是静姝的婚事,生怕康定侯府退亲, 如今见她们仍旧这般热络,倒也放下了心来,只开口道:“我就不去了, 让亲家太太带着姑娘们去吧,她们也是有些时间没出过门了,如今趁着这机会好好玩玩也使得。”
这两年宋家守孝,大小宴会亦是很少参加,姑娘们出门的机会就更少了, 难得让她们出去散散心, 谁还不乐意不成?
尤氏一听这话, 脖子又忍不住伸长了出去, 这可是沈云薇的好机会啊!康定侯夫人过寿,那京城前去拜寿的侯门公府和官宦世家肯定不少, 到时候不愁找不到一个品貌兼优的未婚男子。
她就是身份上差了点儿,等闲这样的场合没什么机会去,要不然沈云薇的婚事也不至于拖延到现在。
尤氏一收方才尴尬的表情,只笑着道:“既然是老太太的意思,少不得我也让薇丫头好好收拾收拾,省得到时候丢了咱家的脸面。”
宋老太太方才不过随口一说,原是没想着让沈云薇去的,可如今见尤氏已经开了口,倒也不好意思直接回绝了,又想着有何老太太在,谅她沈云薇也不敢不老实,便笑着道:“既这样,我出钱,帮姑娘们一人做一身新衣裳,虽说孝中不易太艳丽,但出门应酬,总要穿的鲜亮一些的。”
况且她一早就想着给静姝做衣裳了,只是前阵子病了,便耽误了下来,如今天气又凉了下来,是要做几件出门穿的斗篷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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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尤氏同沈云薇回了明熙堂,便商议起了去康定侯府赴宴的事情。
如今分了家,康定侯府哪里还把他们宋家二房放在眼里,今日过来送帖子,竟只送到了鸿福堂去,显然是并没有想请他们二房的意思。
这京城的达官贵人,个个都长了一双势利眼,宋老爷子也不过才死了两年而已,已经没有人把他们宋家放在眼里了。
尤氏只叹息道:“你父亲是个不争气的,如今连我的身份,也够不着去巴结那康定侯夫人了,这次你去赴宴,可一定要好好表现,若是能被谁家的公子哥瞧上了,便是你一生的福分了。”
求人不如求己,尤氏虽然寄希望于宋老太太,但不代表她自己会坐以待毙。况且她对沈云薇的容貌,还是很有信心的。
尤氏只拉着沈云薇的手道:“你记住了,对那些男人,千万不能一味的投怀送抱,要让她们对你念念不忘,便要使出你的手腕来,即便是投怀送抱,那也要等时机成熟了才可行。”
这一套当年她用在了宋廷u的身上,很是管用,她相信世上所有的男人,都是这般的软骨头。
尤氏只凑到沈云薇的耳边说起了悄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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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静姝服侍了何老太太先睡下了,出来时候却瞧见何佳蕙所住的西次间里头,灯火还亮着。
静姝悄悄的走进去一看,见何佳蕙靠在姜黄色绣葱绿折枝花的大迎枕上,正百无聊赖的翻着一本讲道学的书。
那种书静姝前世独居守寡的时候也看过,不过是让人看破这尘世,让心变的越来越麻木冷淡而已,终究是没什么用的。只是那时候她幽居牢笼,看这样的书尚且还算应景,但如今何佳蕙不过才十七八岁,却也看这些书,就实在有些过了。
况且这书已经旧了,想来她翻看了已不知多少遍。
“三表姐。”静姝靠在炕边坐了下来,故意探着身子问道:“看什么书呢?看得这样出神,也借我看看?”
何佳蕙却是忽的反应了过来,只一手合上了书,把它藏在身后道:“究竟不是什么好看的书,不看也罢!”
静姝便笑着道:“难道是那种书?”大魏虽说礼教严苛,等闲不正经的书是进不了闺阁的,但偏偏有些书,写的都是闺情秘事、风花雪月,勾得人心里痒痒,就越发想看,静姝前世住在扬州的时候,还时常同何佳蕙一起偷看那些书,因此便故意这样问了一句。
“你要死了!”何佳蕙果然羞涩了几分,眼中透出几分严肃道:“偏你爱看这些书,我如今却不看了。”但她终究也不好意思藏着掖着,便把书拿出来放在茶几上道:“如今我倒爱看一些道书佛书,让人心静。”
静姝便伸手在那书页上轻轻的摩挲着,过了片刻才道:“依我看,三表姐是因为心不静,才要看这样的书让自己心静吧?”
“你……”何佳蕙抬起头来,眼神灼灼的看着静姝,喟然道:“表妹你也变了,以前你从不是这样的人。”
在扬州的静姝,从来都是无忧无虑的,眼底瞧出半点的忧愁,也不会看见别人的愁绪,但岁月终究让她们都成长了起来,再不是从前那不知人事的小姑娘了。
“你继母对你不好是不是?”何佳蕙道:“我早就料到了,当初不该听你的话,让你早早的回京城来,你若住在扬州,还能多过几年好日子呢。”
静姝垂眸不语,视线仍落在那书页上,只是淡淡道:“可是三表姐,我们总要长大的,也总要离开父母,去一个自己不想去的地方。”
何佳蕙的眼圈已经红了起来,拉住了静姝的手说:“但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你以为我没有想过别的办法吗?只是无论我怎么选,眼前却只有这么一条路而已。”她的眼泪划过脸颊,在烛火中越发晶莹剔透,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道:“我若退婚,父母颜面何存?我如今已十七了,若再议亲,左右也只能做别人的续弦,且还找不到那样的世家,与其意气用事一时退了亲,倒不如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仍旧嫁进去,好赖是那样的人家,总不至于敢明着糟蹋于我?”
你怎知他们没有糟蹋你?你可知前世,他们又是怎样让你从妻变成妾的?
静姝几乎要将这句话脱口而出了,却还是忍住了,只咬着唇瓣道:“只是你这样做,终究不值得,世上又有几个人,明知那是个火坑,却还愿意奋不顾身的往里头跳呢?”
何佳蕙却已经收起了泪意,拿帕子将脸上的泪痕擦尽了,只说了一句佛偈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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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晃便到了十月初一,正是康定侯夫人的寿辰。
何老太太一早就梳洗完毕,在漪澜院用过了早膳,往鸿福堂去见宋老太太。
姑娘们也都打扮了一番,静姝穿上了新衣裳,越发显得明艳动人。这两年她一直穿着素服,宋老太太几乎要忘了静姝本是这样娇艳的容貌。
只是终究宋家还没除服,并不敢穿的太过艳丽,静姝今日穿的乃是一件蜜合色缠枝花的刻丝褙子,底下月白色绣暗纹的留仙裙,收着窄窄的腰身,正是盈盈不足一握的纤细。
沈云薇也是精心打扮过的,白地撒朱红小碎花长身褙子,衬的她粉腮红润,秀眸惺忪,只略显得过分妩媚风流,没有静姝瞧上去让人觉得端庄稳重,但到底也算不上太过出格。
何老太太扫了一眼下头站着的几个姑娘,眉心略皱了皱,按说这样的场合,沈云薇如此打扮多少有些轻浮了,倒让她想起了何家养的那些瘦马。但她初来乍到的,也懒得管这样的闲事,况且她也想看看,这么一个小姑娘,能在这样的场合翻出什么样的浪来。
“回老太太,亲家太太,外头的马车已经备好了。”门房派了人来回话,她们也该启程了。
尤氏便起身笑道:“今日要带着她们姐妹同去,亲家太太受累了。”
何老太太只冷冷笑了笑,终于知道沈云薇那模样像谁了,这尤氏年轻的时候,想必也是一个狐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