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姝过来的时候, 宋景坤刚刚念完九九八十一遍的《百字明咒》。
宋廷u的腿是他打断的。昨天他在书房复习功课的时候,就收到了谢昭送来的书信,让他想办法阻止宋廷u去河南上任。而随谢昭书信一并送来的, 还有一坛太白楼的十年陈酿醉仙酿。
据说这醉仙酿就算是神仙喝了, 也是三杯就倒,但因其产量稀有,一般人自是无缘品尝的。宋景坤终究还是忍住了诱惑, 并没有喝一口。
没想到这酒居然真的和传闻中一样的厉害, 闻上去酒香四溢、喝上去清冽润喉, 没想到后劲却这么足,宋廷u只喝了三杯, 就连路都走不稳了,在门口摔了一个狗吃屎。宋景坤怕他回去之后灌上两杯醒酒汤明儿继续上路,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找了一根门栓敲了下去。
那时候的宋廷u早已经醉得不醒人事了,根本就不记得自己是摔的,还是被人打的。
只是宋景坤心里却多少有些心虚, 他身为人子,打伤父亲自然是大逆不道的事情。
小厮进去通报之后,宋景坤就迎了出来,只邀静姝在厅中坐下。
静姝还是第一次来品竹轩,他们宋家外院有三处单独的院落, 俊松轩是从前宋老太爷住的地方, 折梅馆是从前宋景行住的地方, 其他的兄弟们年纪还小, 还没有单独在外院住着的。
这品竹轩也是最为偏僻的地方了。
“二哥哥,”静姝坐下之后就开门见山的问道:“昨日父亲到底喝了多少酒, 怎么能醉成这样?”
她倒不是怀疑有人在其中做了手脚,只是觉得宋廷u明明都要去上任了,还喝这么多酒,也太得意忘形了,以后还要请宋景坤多提点着他才行了,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
宋景坤便开口道:“父亲并没有喝多少,大约是太高兴了,因此醉得也快,不过就喝了三五杯而已。”他一壁说,一壁又偷偷的扫了静姝一眼,心中暗自腹诽:只是那酒是你姑爷送来的好酒,一般人消受不起罢了。
静姝却是感叹道:“我方才去看过父亲,两鬓都已经白了,想一想他也不过才四十岁的人,怎么就一下子老了呢!”
宋景坤见静姝并不再怀疑什么,这才开口道:“他都是要做外祖父的人了,又怎么能不老了,你也要自己保重。”
提起这个静姝就有些不好意思,连宋景坤都知道了,只怕她有孕的事情已经在宋家传开了。静姝便有些羞涩的低下头,过了片刻才道:“时间不早了,见过祖母,我也要回府了。”她顿了顿,起身又看了一眼宋景坤道:“二哥哥,父亲年纪大了,以后家里的事情,还要请二哥哥多盯着点。”
宋景坤点了点头,心下却有几分沉重,只恨自己人微言轻,怕辜负了静姝的一番托付。
静姝却笑了笑道:“二哥哥这次秋闱准备的如何了?”
宋景坤闻言又正色了几分,只蹙眉道:“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还要多谢谢大人的帮助。”
谢昭的帮助?谢昭又帮他什么了?他最近不是天天都在书房吗?静姝有些好奇问道:“他天天在家,如何能帮你?”
宋景坤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开口道:“谢大人为我举荐了一位先生。”只是他资质愚钝,就怕砸了这位先生的招牌。
静姝这才恍然,只点了点头道:“那二哥哥好好用功,静姝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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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姝回谢家的时候,却已是未时三刻了。宋老太太非要拉着她在宋家吃饭,又做了好些她喜欢吃的菜,等临走了,还让她带上了满满两个食盒的糕点,都是静姝平素在家最喜欢吃的。
她拿了好些送去了松鹤堂给谢老夫人,出来的时候便听说谢昭回府了。
谢昭直接就回了明德堂,已经换下了朝服,穿了家常银灰色祥云纹直缀长袍,看见静姝回来就迎了上去道:“我听丫鬟说你回了一趟宋家?”
静姝点了点头,让丫鬟把糕点装两碟拿出来给谢昭吃,这才道:“父亲昨夜摔了一跤,把腿摔折了,你说这乐极生悲的……我就知道他从来都是不靠谱的人。”
谢昭闻言,脸上神色未变,心中却难免腹诽,他送那一坛子的醉仙酿只是想让宋景坤把宋廷u灌醉,好让他错过今日的出征大典,朝廷对于因喝酒而渎职的官员,惩戒向来是严厉的,不革职查办都算法外开恩了,不可能还让宋廷u高高兴兴的上任去。
没想到宋景坤那小子……居然把宋廷u的腿给打断了……
这样也好……至少不算是喝酒渎职了。
“礼部虽然是个清水衙门,但好在人际简单,你父亲在里面做了十几年,也算熟门熟路。”谢昭拉着静姝的手道:“他若是实在想迁调,以后还有机会,也不用急在一时。”
静姝自是点头,想了想又道:“你没看见他那模样,也四十岁的人了,因喝酒摔得鼻青脸肿,真真是让人好气又好笑。”竟说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又看着谢昭道:“听二哥哥说,你给他找了一个先生?”
静姝心里其实还是很在意宋景坤的,宋家能不能振兴,全看宋景坤这一科能不能中了。只是……与其说是为了宋家,倒不如说是为了谢昭,她也想有人能帮上谢昭。
“我只是把他举荐给了原玉山书院山长房老先生。”谢昭只接着说道:“房老先生曾做过国子祭酒,致仕之后又去了玉山书院,这两年才退下来,不过他收学生一向是有要求的,你兄长能让他看上,也是他的造化,我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只是这个顺水推舟,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静姝心里自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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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朝的时候,谢昭就被戚平给叫住了,他虽然不是内阁的阁臣,但宋廷u若是调到户部的话,也就是他的部下了。
宋廷u昨日没有来参加出征大典,戚平也是在回了部里之后,才知道宋廷u摔伤的事情,因此很觉得奇怪。后来他又派人悄悄的去宋家打探了一番,才知道宋廷u是跟自己儿子喝酒时候摔伤的,压根和谢昭扯不上关系。
但是……这样一来,他们想要用宋廷u来牵制谢昭的计划,就又落空了。
“谢大人,听说宋大人前天摔伤了,真是可惜啊,户部都已经帮他准备好了仪程了,就等着他上任了,谁知道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戚平只笑着道。
谢昭略扫了戚平一眼,心中暗暗发笑,看来这戚平倒是个沉不住气的人,他明面上是冀阁老的人,如今少了一个赵东阳安插过去的傀儡,总也要装的高兴一些才是。
谢昭便笑笑道:“岳父出了这样的意外,难道不是戚大人您喜闻乐见的?粮草督运这个职务可非同一般啊?”
戚平被谢昭这么一点,猛地反应过来,额头上已微微渗出细汗,只尴尬笑道:“哪里哪里。”
正这时候,赵东阳和冀阁老一左一右从大殿出来,谢昭看见赵东阳,便低头迎了上去,小声道:“岳父辜负了姨夫您的一番美意,晚辈替他向您请罪了。”
赵东阳脸上神色阴沉,面无表情的上下打量了谢昭一眼,这才道:“身上的伤都好了?”
谢昭只正色道:“好的差不多了。”
赵东阳便没有再回谢昭的话,只是开口道:“随我回内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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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的军队一出征,谢昭又开始忙碌了起来。秋闱也在紧锣密鼓之下进行,这个中秋节过得便有些仓促了。
谢老夫人一早就嘱咐了晚上要一家人吃团圆饭的,还特意嘱咐了谢昭今日早些回府。静姝早两日也让厨房做了新鲜的月饼送去宋家,原本还想着去镇国公府一趟,看望何佳蕙和小侄儿,谁知道那边送了信来,只说何佳蕙今日要亲自过来。
何佳蕙出了月子就想着往外跑了,谢老太君只是不准,今儿是中秋节,才说动了老人家,带上东西过来看望静姝和谢老夫人。
谁知赶了巧,谢竹君也带着双胞胎过来看望外祖母,松鹤堂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有了身孕的静姝,自然就成了众人的焦点。
谢竹君只笑着道:“脸色瞧着不错,只是月份还小,看不出怀相来,太医怎么说的来着?”
谢老夫人不等静姝回话,就笑着道:“太医说胎脉很稳,虽然她生的瘦小,但底子不错,并没有什么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
何佳蕙就笑着道:“老太太您放心,我跟静姝从小一起长大的,她的身子好着呢!”
谢老夫人见了何佳蕙就想起她之前难产的事情,只拉着她的手道:“你这孩子,说的轻巧,瞧瞧你受的苦,幸好如今没事了,不然你祖母可要心疼死了。”
何佳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性子,见谢老夫人这样自己反倒不好意思了起来,只笑着道:“我当时想着,一咬牙就过去了,现在倒也不觉得怎样了!”
谢老夫人就笑了起来道:“我就喜欢你们年轻人这性子。”
在松鹤堂聊了好一会儿,静姝才带着何佳蕙往明德堂来,两个人好说上几句悄悄话。
何佳蕙还是第一次来静姝住的地方,四下里打量了一番,忍不住就笑了起来道:“你倒好,把自己的屋子搬到这里来了,我瞧着,还以为是在宋家的漪澜院呢!”
要不是何佳蕙提起,静姝还当真没发现呢,也跟着笑了起来道:“阿昭说让我自己布置,不知不觉就成了现在的模样。”她潜意识里,其实是一个很念旧的人。
何佳蕙便左看看、右看看,又指着她多宝阁上的狻猊香炉道:“把这个收起来吧,如今你也不能用了。”
那东西静姝倒是不用,只是摆着好看罢了,听何佳蕙这么说,便吩咐道:“燕秋,你把它收起来吧。”
燕秋上前收了那香炉,想了想却又转头问道:“夫人,上回你说四爷书房的香炉摔坏了,要不就把这个拿过去吧?”
那个香炉……静姝心下一震,她差点儿就忘了那个香炉的事情了。谢昭也没有再提起过,此时回想一下,自从那个香炉摔坏之后,谢昭做的一些事情,仿佛就不合常理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