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柳赫尔并不是第一次抵达米列罗沃,一个星期之前他还视察过这座城市的防御,当时小城的景色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两条重要的铁路穿城而过,给小城带来了浓郁的工商业气息,城内杂乱交错的林荫小道,古典的石筑房屋、威严的东正教堂和集市上熙熙嚷嚷的乌克兰人、鞑坦人勾勒了一副美妙的画卷。
而现在,这些如诗如画的美景消失得无影无踪,城内到处浓烟密布,激烈的枪声和炮声此起彼伏,被炮击轰得歪七扭八的房屋和其他残垣断壁诉说着战争的残酷。街道上看不到一个活人,死人倒是随处可见。
正直壮年的布柳赫尔一脸军人的沧桑,望着一片混乱的米列罗沃,额头下两条板刷一样的眉毛拧成了一团。
“联系上库尔尼科夫了吗?”
“联系上了,”通信员赶紧说道,“库尔尼科夫同志和他的部队被敌人压缩在城北铁路线一小片区域,正围绕火车站同敌人展开争夺……”
布柳赫尔举起望远镜,透过重重烟雾,找到了火车站的方向,旋即他铿锵有力地命令道:“进城!”
半个小时后,当布柳赫尔找到库尔尼科夫的指挥部时,这位一晚都没有闭过眼的营长,乘着战斗的间隙正在打盹,哪怕是轰隆隆的炮声也无法将他吵醒。
布柳赫尔的到来让库尔尼科夫松了口气,他的部队跟敌人鏖战了一夜,真心有些撑不下去了。
“南部城区已经完全失守了,敌人的兵力超出我们太多,最保守的估计也有一个旅,您要是再来晚一点儿,我就只能亲自带着警卫排去前线了。”
布柳赫尔点点头。没有说多余的话,只是默默地审视着城内的情况。多年以后,元帅在他回忆录中写道:“在米列罗沃。从地上铲出几锹泥土,堆上几个沙包就算得上是个工事……敌人的突然袭击根本就没有给我们的同志留下多少构筑阵地的时间。紧急挖掘的战壕虽然遍布城市四周,但深度明显不够,膀大腰圆的斯拉夫汉子往战壕里一蹲,拱着腰有时也会把半个脑袋瓜露在外面……”
当布柳赫尔抵达米列罗沃的时候,白军新一轮的攻击又开始了,在漫天飞舞的炮弹掩护下,大批的白军压低身形向火车站猛攻。这里的战斗激烈甚至近乎残酷!
激烈的争夺战让早已面目全非的火车站变得更加的苍夷,候车大厅几乎每隔个把小时就要换手一次。冲进楼里的白军士兵还没等站稳脚跟往往就跟反冲锋杀过来的红军搅成一团。而当红军刚刚打退了敌人,准备乘胜追击的时候,楼外的机枪和炮火又会再次将他们压回去。
当然。红军的顽强给指挥这场战斗的白军营长雅科夫斯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用他的话说:“围绕着这个豆大的建筑,我们已经激战了一个上午,我和我的小伙子遇上的是一批有着极高战斗素养的布尔什维克匪徒,这帮该死的混蛋。让我伤透了脑筋……”
不过随着布柳赫尔的主力抵达,白军的攻势明显被遏制住了,这位未来的苏联元帅用他特有的人格魅力和战术素养给白军指挥官上了一课,用一次漂亮的迂回包抄,将雅科夫斯基和他的小伙伴分别送进了地狱和战俘营。
随着火车站被稳固。布柳赫尔的部队逐渐收复了周围的几个重要据点,牢牢地将城市的北部控制在自己手中。而且这位元帅并没有盲目的扩大战果和收复失地,他知道敌人的数量远远超过了他的部队,增大防御面积只能削弱防御力量。
“敌人又派来了援兵?”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克拉斯诺夫又想摔杯子了,昨天白天好容易把守城部队打残了,他以为晚上就上拿下米列罗沃,谁想到忽然又冒出了一个营。仗打到半截,他也不能缩回去,只好加大投入。原指望击溃这个营就万事大吉了,谁想到转过天又来了至少两个营的赤匪。
尼玛,这是闹什么?
克拉斯诺夫不知道是应该继续添油增兵,还是偃旗息鼓。再往里面投入兵力,万一红军又派来一个师增援,那怎么弄?
可让他就此放弃,又不甘心,而且交通线没有打通,他那些宝贝也运不走,这不是急死人么!
就在克拉斯诺夫抓耳挠腮没辙的时候,他的副官提醒道:“阁下,季捷里赫斯将军来了!”
捷克人来了?他们终于开窍了?这个消息让克拉斯诺夫喜出望外,赶紧出门相迎。不过让他失望的是,季捷里赫斯是光杆一个人来的,没带来他想要的捷克军团。
“将军阁下,听说您进攻受挫了?”
这话克拉斯诺夫很不爽,他认为捷克人就是来看笑话的,顿时没好气地说道:“这不是进攻受挫,经过两天的战斗,我已经消灭了数以千计的赤匪,奈何赤匪一再增兵死守,才让他们免于覆灭……不过消灭他们只是一个时间问题,我的部队将很快打通交通线路,向莫斯科挺进!”
克拉斯诺夫为了保全面子说了谎话,经过这两天的战斗,他完全没有向北发展的勇气了,就他这点人马,啃一个营的红军都费劲,还是赶紧向东,获得协约国的支援之后再做打算吧。
“我必须提醒您。”季捷里赫斯忧心忡忡的说道,“这两天斯拉维扬斯克和北顿涅茨克方向赤匪活动异常激烈,频频地开始袭扰我军,据说哈尔科夫方向也有大批赤匪调集的迹象,我们必须引起重视!”
克拉斯诺夫看着他,问道:“引起重视?”说着冷笑一声,又问道:“怎么引起重视?”
“您的部队不应该再单独行动了,我们必须抱成一团……在没有上级命令的情况下,不宜再采取冒险行动了!”
克拉斯诺夫心说:“去你奶奶个嘴!”你丫都告诉我哈尔科夫方向的红军不老实了,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红军开始缩紧包围圈了,老子怎么可能继续留在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等死?
季捷里赫斯没说这番话之前。克拉斯诺夫还真有点犹豫,考虑要不要退回去,而现在。他一点儿犹豫的意思都没有了,坚定了决心要拿下米列罗沃好赶紧跑路。
那么红军是不是真的在缩紧包围圈。在扎口袋呢?应该说,不是。虽然从整体的战略构想上说,确实有这个意图。但是明显的,情况还不允许,伏龙芝部队的粮草和弹药不足以支撑战役级别的军事行动,而且红军新兵也缺乏训练,并且还没有完全在莫斯科集中。这种状况下。就算伏龙芝想要扎紧口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哈尔科夫方向的军事调动,以及伏罗希洛夫的大规模活动,更像是为了分担米列罗沃的军事压力。布柳赫尔抵达米列罗沃之后,发给伏龙芝的第一封电报就是求援的。很明确地指出他当面之敌相当强大,远远不止一个团,很可能有一个师或者更多。仅仅依靠第一机枪团的兵力,恐怕很难在米列罗沃坚守。
而且布柳赫尔发给伏龙芝的电报中还指出了最关键的一点——敌人的兵力很多,就算他的部队能守住米列罗沃。但也无力阻止敌人向东方逃跑。万一出现了这种情况,他无能为力。
这一条让伏龙芝十分紧张,中央交给他的任务,是在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附近区域歼灭白军,还重点向他强调了。一定不能让敌人逃往伏尔加河方向。
如果让布柳赫尔说中了,白军就这么跑了,那这个责任伏龙芝真心担不起。可是,偏偏他又没有办法向米列罗沃投入更多的部队,就算有,赶过去也需要时间。无奈之下,他只能让伏罗希洛夫出面搅局了。
尽可能的在卢甘斯克方向拖住白军,尽可能的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这就是他唯一能帮布柳赫尔的了。
当时伏龙芝发给伏罗希洛夫的电报,显得那么无奈和悲壮:“……战斗在卢甘斯克和顿涅茨克的红十军同志们,你们必须在白匪军进攻的时候发挥更为重要的作用。作为红军对抗白匪军的第一道屏障,阻止、延滞白军的推进和转移,尽可能多的牵制、削弱敌人是你们的职责。苏维埃和党需要你们用勇敢和牺牲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当然,伏龙芝也不仅仅是在其他方向想办法,布柳赫尔的那一个团确实兵力太少了,最根本的办法还是立刻抽调部队去支援他。从接到求援电报开始,伏龙芝就整天坐立不安的守候在电话机旁,隔三差五便会向他的参谋们询问:“怎么样?增援布柳赫尔的部队还要多久才能出发?”
中央的命令和米列罗沃的严峻形势让他背上了沉重的心理负担,战局的走向很大程度上就捏在他的手中,一点儿马虎大意都是不可以的!
在莫斯科帕维列茨克火车站,二十节车厢的军列中,整整一百吨弹药、粮食和药品,已经堆积在那里,唯一需要等待的就是救援部队。伏龙芝决定将他最好的部队派了过去,彼得巴普洛夫团正从勒热夫方向赶来,只要他们一到,就立刻开往米列罗沃。
下午三点,格里戈里.伊万诺维奇带着他的小伙子们终于抵达了莫斯科,伏龙芝亲自接见了他:“……格里戈里.伊万诺维奇同志,米列罗沃正在等待着你的部队,那里已经成为决定战场走向的关键节点……我要求你全速前进,配合布柳赫尔同志给我守住它,不准放过白军一兵一卒向伏尔加河方向逃跑!祝你胜利的完成任务,我期待着你的佳音!”
听完伏龙芝一番苦口婆心的唠叨之后,踏着蒙蒙细雨,格里戈里.伊万诺维奇带着他的部队出发了,沿着铁路他的部队被直接运到了利斯基。再往前铁路线就不好走了,卡列金败逃之后,克拉斯诺夫带着他的残部退向顿河下游的时候,破坏了沿途的铁路线。这一段路程只能靠马匹和双腿开路。
四月的顿河,随着土地解冻,随着春汛期的到来,这里几乎变成了一片泽国。刚刚经历过清晨小雨洗礼的道路让彼得巴普洛夫团的战士们苦不堪言。隔三差五就有马车陷入泥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它们弄出来之后,不到十分钟。又得继续来一次这种极大浪费精力的体力劳动。
在格里戈里.伊万诺维奇和他的小伙子们苦逼的跟泥泞的路面作斗争的时候。米列罗沃的战斗也在持续进行,围绕城市中心的战斗一直持续到了当天傍晚。红军和白军在火车站之前的广场附近进行了反复拉锯,库尔尼科夫的部队曾经两度被突破了防线,差一点就被重新赶回了火车站。好在布柳赫尔及时抽调预备队,用几个凶狠而又及时的反扑才得以稳定已经岌岌可危的战线。
不过火车站附近的好运气可没传导给城西的红军部队,驻守该地的三营二连遇到了相当大的麻烦。当天下午五点,10辆白军装甲车在近一个营的步兵簇拥下狠狠地插了进来,开始从侧面夹击防守火车站的一营。
得知这个消息的布柳赫尔闻讯拍案而起:“怎么把白军放进来了!亚历山大(三营营长)在哪里。我要枪毙他!”
不过生气归生气,布柳赫尔马上就冷静了下来,他很清楚在这种紧要关头自己一定要保持清醒,遇事慌张是一个指挥官最大的忌讳!
布柳赫尔立刻命令预备队转向三营方向。命令他们一定要打退这股白军,确保一营侧翼的安全。整整一夜,城西方向的炮声就没有停过,围绕着每一条街道,每一幢房屋。双方反复争夺。斯大林格勒保卫战中才有的那种异常残酷的巷战提前20几年在米列罗沃上演了。
克拉斯诺夫惊讶的发现他的对手表现得愈来愈顽强,愈来愈善战,哪怕他投入了整整一个师的兵力,也无法占据上风。他的敌人占据街道的角落和房屋的废墟作为防御依托,用冷枪冷炮、手榴弹和出其不意的迂回战术打得他的部队头晕脑胀。
白军的士兵十分不适应这样的战斗方式。他们更习惯于蹲在战壕里对射,或者等待自己炮兵摧毁敌人的防线之后,冲上去捡便宜。而现在,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手在街区的另一端隐蔽前进、挖掘战壕和准备下一次反击。
哪里都可以是战场,哪里都可以是阵地,甚至哪里都可能有敌人忽然杀出来。这样的战斗让他们提心吊胆,让他们风声鹤唳。
当战斗进行到第三天上午的时候,克拉斯诺夫所期望的胜利依然没有到来,而且更糟糕的是,随着两天的消耗,他所掌握的最大优势——炮兵,也被极大的削弱了。
首先是弹药快见底了,白军的每一发炮弹都是有数的,没有工业基地的支援,他们的弹药除去缴获所得,是打一发少一发。经过两天的消耗,克拉斯诺夫的大炮基本就变成了摆设。
让布柳赫尔感到高兴的不光是对方的大炮哑口了,更让他兴奋的是,激烈的战斗让战士们快速的成长起来,他们的作战方式并不再仅限于训练中的那些浅薄的东西,他们领悟了很多很多……战士们再也不满足于被动挨打,他们在白军主攻的街区方向渗透了许多侦察小组,一般都是年轻力壮、拥有丰富作战经验的老兵。他们利用夜色或者建筑物作为掩护,不露声色的靠近白军的防线,在极近距离观察和骚扰敌人。对这些勇敢的红军侦察兵,任何溢美之词都不会让人觉得过分。
不过相持战和拉锯战依然在继续,克拉斯诺夫已经铁了心一定要拿下米列罗沃,他不断的将自己的部队投入这座小城,战斗也越来越向残酷和血腥的方向发展。
双方围绕每一幢房屋逐一争夺,更多的时候在一幢民居的厨房和卧室里就能大战一番。叼着香烟的白军士兵和怀里揣着匕首的红军小伙子往往会不经意间打个照面,接下来就得看谁手快了,能最先举枪射击的未必能存活下来,只有抢先一步扔出手榴弹才是王道!
总体而言,战局还是对布柳赫尔不利。白军凭借着极大的兵力优势,采用前仆后继步步压迫式的打法让布柳赫尔的小伙子难以长久为继,只能逐步向城北方向收缩。
对于这种“懦夫”行为,有些自以为是的团政委阿列克谢不断地提出批评,认为战士们不够坚决和坚强,给红军丢脸了,不过前线的指挥员却如此回答:“政委同志,您只要还能在我的部队里找到一个没有负伤或者能活蹦乱跳的小伙子,我马上就亲手枪毙他!”
多年以后,布柳赫尔的警卫员回忆起当时的情况,说道:“布柳赫尔同志和我们都知道,维持现有的阵地都十分困难,如果援兵再不快一点赶到,我们的崩溃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