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九】
九月初九,繁星霜月残菊犹开。
梅花岭上没有一树梅花,长满果实如拇指大的柳儿果,柳儿果酿出的酒辛辣,烧喉烧心烧肺。这天,迟衡一气喝了三坛柳儿果酒,提着剩下的一坛进了一个单间的牢狱,牢房逼仄阴暗,他脚步踉跄,往门口一靠,睡眼惺忪的狱|卒见了急忙来扶,迟衡一挥手:“歇着去,我来。”
狱|卒们岂能不知里面关着的人是谁,诺诺地都退下了。
迟衡一脚踹开门。
听见声响,宇长缨无动于衷,他一袭素色的衣裳,长发披散,靠着墙壁闭目,上方是窗子,窗子漏下的月光将他照得清清楚楚。三尺之隔,迟衡望着这个即使身为囚犯却一点儿没有愧色的人,一股火冒了上来。
迟衡大踏步过去,一把揪住领子将他摔在地上。
宇长缨被摔得鼻青脸肿,吃疼挣扎着要起来,迟衡把他的衣裳一扯,压了上去,一场暴风骤雨般的肆虐很快在静夜里响起。迟衡的动作暴虐没有一丝温柔,宇长缨稍加反抗他就一巴掌扇过去,连啃带咬将宇长缨弄得遍体鳞伤。
至始至终两人没有说一句话。
迟衡怎么粗暴怎么来,等发泄够了,宇长缨蜷缩在角落只剩出的气,浑身上下都是伤和肮脏的东西。
迟衡望着这个衣衫褴褛的人,比乞丐还狼狈,他提起酒缓缓倒下,那烧心的酒从宇长缨的头上一路流下去,流进伤口,宇长缨浑身止不住发颤,将手抱得更紧了。
宇长缨睁开眼凄凄一笑:“终于,忍不了了吗……”
迟衡抽|出匕|首,手起刀落。
一声惨叫划破夜空。
迟衡的声音冷酷沙哑:“宇长缨,你以为我下不了手吗?今天挑手筋,明天挑脚筋,我让你生不如死!给郑奕卖命,是吧?我就把你剁成一块块送到郑奕的厨房里,看他能不能尝出哪一块是你!”
说罢,迟衡恶意地按住他受伤的手。
宇长缨惨叫一声声,浑身抽|搐,几乎死过去,眼睛干枯,嗓子干哑嘴唇流出|血来,断断续续道:“迟、迟衡,杀,杀了我……”
“我不杀你,我让你活着把所有的罪受够!”迟衡一脚踩下去。
惨绝人寰的惨叫声再度响起。
迟衡凄厉地哈哈大笑。
他何尝不想立刻将他杀了剁成肉酱、肉泥,可是现在已经太迟了,迟衡起身踉跄着想走,宇长缨扑了过来抱住了他的脚,不成人形的手指发抖,声音像从地狱里挤出来的一样:“杀了我,求你,杀了我……”
迟衡一脚踹过去,宇长缨闷|哼一声晕死过去。
迟衡走出阴郁的牢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股作呕的恶心感涌了上来,他呕了几下却什么也呕不出来,他想抠出这颗作呕的心。阳光太强烈他挡住了眼睛,到处都是明晃晃的,但他却异常怀念起一片乌黑的时光,有人依偎在身边,恣|意地笑,而他恣|意地宠。
今年冬天来得特别早。
才九月,云压岭,不一会儿竟然下起雪,纷纷扬扬覆在血红的霜叶上。
这次领军作战夺回梅花岭的颜翦被破格提升为都统,颜翦征战出色领兵老练,拿了兵权雷厉风行,丝毫不怯阵。这一战之后,郑奕军按兵不动了一阵子,也在衡量。而石韦发出了好几封交换人质的信函,郑奕置之不理。
石韦来报了当前局势,迟衡冷冷地说:“宇长缨都快被我折磨死了郑奕还无动于衷?”
石韦沉默。
迟衡阴郁地说:“也是,对于郑奕这种人,只有别人为他卖命的份,他何曾考虑过别人的生死,宇长缨,他是瞎眼了吗?”
至此,迟衡都深深地痛恨自己的疏忽。上次乌丽道上,颜翦领着的援兵一来,宇长缨领着的兵士群龙无首闻风而逃,而迟衡则策马追着宇长缨去了。宫平忙着给纪策止血,一个郎中模样的人跑过去:“让老夫来……呀,箭上有毒,快,快将老夫的那个药箱拿来。”
宫平才一转身蓦然觉得不对。
纪策已落入别人手里。
宫平正要追赶,忽然地动山摇从山坡那边俯冲下来一队人,和颜翦的领兵又是一场恶战,在混战中宫平追之不及,与纪策越来越远……不提那日血战到最后,双方退了,颜翦损了大半人、郑奕军损了更多人,激战了一天一夜,乾元军重新夺回梅关梅花岭。
迟衡擒了宇长缨,而郑奕擒了纪策。
迟衡一直阴沉沉的,石韦不善劝谏,二人在一起除了军务别无他话。除了安州僵持外,其他地方都有极大进展:麻行之和扈烁把大半个笪笪州拿下了,西域天寒,九月中旬已经歇战;容越、梁千烈、霍斥联手攻打玢州,最慢,十二月也就拿下了;安州的战事到九月为止,十月冰冻,郑奕军应该不会冒险。
“将军,你想过迁移阵地吗?”
“迁移阵地?”
“咱们不可能一直呆在梅花岭,随着战线全线北迁,泞州定军县也不适合了。不如将重镇挪到曙州,无论是地理位置,军事部署,或者人员调配,曙州的首府昭锦城都更适合坐镇指挥。”
迟衡沉默了。
石韦很想说,乾元军表现得越急郑奕就会越张|狂,不如借转移阵地的契机让他也紧张一下。这就是博弈,两个人不相上下,若其中一人太紧张输赢,则他必然会输。再者,容越岑破荆很快就会夺下玢州,届时局势必将大为更改,现在将战略重新部署,未雨绸缪。
可迟衡压抑的气场令人开不了口。
犹豫了一下,石韦说:“地方事务上,我已令泞州州牧全部扫一遍,将可能存在的奸细全部挑出来——这会费点时间;在战事上,颜翦对郑奕军的将领都很熟悉,能扼住郑奕军的攻击。我还是建议,将重镇移到昭锦城,这样……”
迟衡打断他的话:“我不能留下纪副使!”
“可是……”
迟衡心口压抑得很,大手一挥:“季弦,让我想想,我冷静一下。”
“……那我去院子里休息一下。”
迟衡听见他轻步步出房间,才一出去就有一个欣喜的亮亮的声音响起:“石将军,你终于出来了。”
声音满含朝气,如阳光散落一样灿烂。
迟衡从窗子往外看,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年轻将领靠在石韦的马背上,满脸喜色,微扬起头,高高的鼻梁英气逼人。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一个侧脸,英挺飒爽,颊边留着一丝丝少年的稚气。
这名将领迟衡并不陌生。
他叫相扬,一直跟着石韦征战,封衔骁骑参领,骁勇非常,石韦对他很是赏识。看相扬望着石韦的崇敬的模样,应也是对石韦也是景仰无比。因为少年的神情不会骗人,他专注地看着石韦,眼窝里含笑,偏偏还向着阳光,笑起来牙齿皓白,连头发丝都闪着亮光。
石韦眉头紧皱。
相扬很随意地伸手抚了一下石韦的眉宇,嘴角微翘说了句什么。
石韦也笑了。
这一笑,若黑夜里一道星光闪过璀璨一般,不可言说。所有的愁容在一刹那消失殆尽,石韦本就极为俊美,这一展颜更令人转不开眼睛。
相扬怔住了,迟衡也怔了一怔。
迟衡的心被撞了一下,隐隐作痛不知从何说起。
再走进来时,石韦已没有眉头深锁。他一坐下,迟衡就能感觉到一股阳光照过的暖意气息。冬日的阳光最是令人眷恋不舍,不知道石韦怎么舍得离开相扬回到这里。
一股妒意无端涌上心头。
迟衡立刻压下去,喝了好几杯苦茶,说:“季弦,你安排吧。”
石韦一愣。
迟衡将茶杯一顿顿在案桌上,茶水四溢:“你安排吧,乾元军重镇移到曙州城,形势迫在眉睫。现在是九月,郑奕军蹦跶不了几下了,咱们是得从安州跳出去纵观全局。”
石韦难掩欣喜。
立刻将卷宗铺上,他早就做好了迁移的准备,就等迟衡首肯了。
当下的事务并不繁琐,诸事定得很快,当然日后要随之更改的才多,这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石韦告辞时已是入夜,难得眉间舒展唇边溢笑。
迟衡问:“季弦,相扬现在跟你……跟着你?”
石韦不明所以。
“那小子别的都不错,有血性武艺好,就是单独领军作战的能力差了点儿,季弦有没有想过让他镇守哪个关隘,放出去野一野?”
“你是想让他跟着颜翦吗?”
“舍不得吗?”
石韦斟酌了一下回答:“他去年才从军入伍,我是担心他年纪太小容易轻狂。”
“我领兵时也是十七八岁。”
面对迟衡的针锋相对,石韦笑道:“你是万中挑一的苗子,不是别人能比得了的,我第一次见你都不敢相信你这么年轻。相扬和你那时,有几分像……都很年轻。我想多在身边带些时候,等他熟练了再放出去。”
迟衡无话可驳。
石韦提及相扬时总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温和,倾心教诲他,孜孜不倦;相扬对石韦一定也是仰望、崇敬、尊敬、喜爱以及言听计从——这些在脑海迟衡闪过,令他,莫名烦恼。
人在孤单时一定会寻找同伴。
尤其是征战,结伴而行,如果哪一天没有了同伴简直是天底下最惊惶的事。在军营里呆久了,就无法想象,哪一天,一睁眼,没有了阵营,没有了兵器,会是什么样子。而当同伴再往前跨越一步就成了情人,情人相依相偎,纳彼此于肌肤、于血脉、于灵魂,直至连刀都砍不开。
如石韦这么卓越的人,如灼星如明月。
遇上了一百个仰慕者也不为怪。
几乎可以想象不久之后石韦也许会和相扬成双入对了。迟衡灌下两杯苦茶,径直说:“季弦,相扬是不是很喜欢你?”
石韦一怔。
迟衡又涩涩地添了一句:“相扬没什么心机……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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