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阳城在如血的残阳之下,依旧如往昔一般的宏伟。伤痕累累的城墙无声地诉说着他的沧桑,在所有的首府之中,中阳城最为质朴,却也最为磅礴。然而如今的中阳城更增添了一层血色,日夜无休的战争笼罩在这座古老的城市上空。
“啊——”
一声凄厉的怒吼伴随着一道泣钢的尖啸,这是淑衣武公爵今天斩杀的第十六个锋蹄了。这些直接使用兽皮蔽体,将头发留成马鬃状的游牧民族已经困扰神裔帝国的边境数千年了,但仅仅是困扰。然而如今,淑衣家族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他们未曾想过,锋蹄终有一天会登上中阳城的城墙。
“大人,锋蹄的又一波攻势被我们挡住了!咸马万年!神裔帝国万年!”
在一阵强烈的欢呼声中,锋蹄终于从中阳城下撤退。但这种撤退只是暂时的,淑衣武明白,从明天太阳升起的那一刻起,他们又会回来的。
他没有加入狂欢的行列,看到城墙上那一具具士兵的尸体,他没有理由庆祝。那些士兵或被斩去手脚,流血致死;或被削去头颅;但更多的是胸腹被锋蹄的弯刀刺穿。但无论哪种死法,最后印在他们脸上的无一例外都是无限的恐惧。当然,更多的尸体是锋蹄留下的。玩刀和轻便的皮甲适合马背上的劫掠,在城墙上对付身披甲胄,手执短剑的咸马战士,他们优势可言。这场战争没有英雄,只有恪守着忠诚誓言的人,直到最后,在忠诚与生命之间做出了抉择。
这就是淑衣武继承咸马公爵所收到的的一份礼物,长城内外与中阳城下那片黑压压的锋蹄。他站在城楼边上,望着那一轮滚烫的红日渐落西方,又低头观察着锋蹄骑着他们狂野的战马肆无忌惮地践踏着神裔帝国的神圣大地。他恨不能孤身一人杀下城楼,就这样壮烈地死去,让史诗去歌颂他。但他必须忍耐,忍到帝国的援军前来驰援。
他就这样望着,然而天空中却出现了一丝的异样。遥远的天际线里,一点银色悄然出现,渐渐的,由模糊变清晰,轮廓开始显现。
这是一种来源于本能的恐惧,在长城的时候,淑衣武已经见过这种恐怖的妖兽了,那是他还是淑衣公子。
“人面九头鸟——”
他的怒吼惊醒了仍然沉醉在欢庆之中的士兵,他们目睹了这只空中死神煽动者铁翼呼啸而来。
近了,这九重的尖啸声会让任何人的都至丧失殆尽;那九张狰狞的面容虽然长着人类的五官,却只是扭曲的堆积。
“趴——下——”
淑衣武一声令下,绝大多数的士兵都迅速地照做了,而那几个反应稍慢的人,便在劫难逃了。就在铁翼划过的一瞬间,他们被当场削成了两半。内脏、骨骼和皮肉连带着鲜血被拍打在了城墙上。而这城墙,又光荣地增添了一道伤疤,不过这道伤疤的尺寸不是任何刀剑所能及的。
弓箭手本能地向着人面九头鸟放出无数复仇的尖刺,但没有一支箭矢能够刺穿它的铁羽,全部在接触到它巨大身体的一瞬间断裂了。就这样,恐怖的妖兽飞离了中阳城楼。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它想离开了,只是为了获得更大的冲击力。在天际线的另一边,人面九头鸟再次呼啸而来。而当它又一次离去之时,带走的依旧是数条鲜活的生命。
不,不能再让士兵们这样不明不白地丢掉性命了。很明显,这东西是冲着我来的。就像那时候在长城上一样,父亲就是被它……削去了半个头颅。我不死,它是不会罢休的……
在人面九头鸟的攻击间歇,淑衣武公爵站起身来,从腰间抽出了那把古朴的泣钢剑——镇西剑。这把饱经沧桑的神兵是镇东剑的姐妹剑,数百年前由当时的东姬公爵赠送于咸马。与镇东剑相同,镇西剑同样也是咸马最高领主的象征。
军士们全都被淑衣公爵的这一举动震惊了,从那天开始,刀剑从未能伤到这种妖兽分毫。他们宣誓效忠的公爵,这是要把最后一腔热血洒在这片他的家族世代守护的土地上了!
一名士兵站了起来……第二名......第三名......
有这么多同生共死的兄弟,还有什么遗憾的?妖兽,让你看看我们能做到什么!
在人面九头鸟狞笑着俯冲而来的时刻,淑衣武奋然冲向城墙,纵身跃起,双脚蹬在墙体上,反身一跃!那英勇的身影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如同淑衣家族的图腾——玄雀一般,无谓地冲向了数倍于自己的妖兽!
“啊——”
伴随着发自肺腑的怒吼,淑衣武将手中的镇西剑向人面九头鸟的胸口猛地刺去,伴随着金属碰撞的激荡声,奇迹出现了:
镇西剑深深地刺入了它庞大的身躯,泛着冷光的铁羽被斩断,纷纷零落。那凌乱的、交错的、令人发疯的哀嚎声久久萦绕在中阳城的上空。由于高速飞行产生的巨大惯性,人面九头鸟的胸腹被镇西剑剖开了!
原来泣钢可以斩破人面九头鸟的铁羽,我早该想到了,泣钢是羲神之泪,世间极阴之物。能够斩杀这种妖兽,虽然出乎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
淑衣武稳健地落回了地面,但他却发现从镇西剑剑刃上滴落下来的九头鸟之血,遇上地面便冒起了翻腾的气泡和滚烫的蒸汽。当沸腾消散后,城墙的地砖表面被溶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这时,他才恍然发现已有数名士兵被从空中洒落九头鸟沸血腐蚀得不成人形。
他赶忙在视线中搜索那只受伤的巨鸟,流血的的野兽往往最危险。几乎是第一眼就发现了,它已经奄奄一息地落在了中央城下锋蹄的的营地中。它身下的土地冒起了隆隆白雾,身边已经躺下了若干具锋蹄的残破躯体。
如果锋蹄把它当做他们的神,那这位神对它的子民一点都不仁慈。
然而人面九头鸟并没有死去,虽然刚才的那一击绝对会要了它的命。只见它挣扎着扇动翅膀,不停发出那慎人的哀嚎。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往前踉踉跄跄地迈出几步后,竟然又腾空飞了起来!虽然飞得很低,但速度渐渐地快了出来。
难道还要发动攻击?
淑衣武咽下一口口水,紧握镇西剑,准备着迎接它的绝命一击。
不,不对,这个高度,它是绝对飞不上城楼的。这个方向,难道它要……?!
那一幕发生的时候,时间仿佛都凝固了。人面九头鸟飞速撞向了中阳城门,随着一声巨响,整座城墙都震动了。九头鸟的身体被撞得支离破碎,随之喷涌而出的沸血全部凌落在了城门上,蒸腾而出的雾气令城楼上的人们无法睁开双眼。
直到浓雾散去,淑衣武公爵终于目睹了这场在噩梦中才会见到的景象:
锋蹄如潮水般地涌入了中阳城!
所有的士兵全都看着他,谁都清楚锋蹄和中阳城悬殊的兵力比,能坚守至今,凭借的完全是坚不可摧的城墙。而如今……他们能做的,只有完全服从这位大人的命令。
不可能了,中阳城不可能守住了。想在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地拖住这些锋蹄,让城中无故的百姓免遭涂炭吧。
“为神裔帝国尽忠吧。”
淑衣武淡然地说出了这句话,便提着剑走下了城楼。随即,他的身后响起了贯彻云霄的怒吼声。
锋蹄已然在城中肆虐,士兵与百姓的尸体横躺在街道上,原本秩序井然的大街小巷,如今已是血流成河。锋蹄们或骑马砍杀,或焚房掠夺,亦或是当街奸**女,好像全然无视淑衣武的利剑。
“呵——啊——”
淑衣武一剑挥下,一个锋蹄便身首分离。他身后的士兵们如海浪般冲向了他们视野所能及的每一个敌人。
每一次挥剑,每一场厮杀,每一声刀剑的碰撞,都伴随着生命的消失。淑衣武不停地杀着,两臂的酸痛不能减弱他对侵略者的仇恨。然而他身后的战士却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他们被迫一步一步地向着东面撤退。
“大人,百姓们已经撤离地差不多了,我们也走吧!”
淑衣武身边的战士已不足十人,望着满城熊熊燃烧的大火,他知道该撤退了,不能让忠心随他出生入死的勇士全军覆没。然而正当他打算下令弃城时,却才发现咸马公爵府依然淹没于火海之中。那是他的家,他不想连累士兵们,孤身一人向着公爵府飞奔而去……
“夫人!月灵!”
淑衣武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他的妻子与女儿,不停地挥着剑砍断很挡在他面前的残垣断壁,一个一个房间搜索着。
终于,他听到了回应。那是他妻子的声音,不过,这是惨叫。
循声而至,他眼睁睁地看到,自己的妻子正在被三个锋蹄欺凌,身上的衣物已被撕破,皮肤上留下了道道伤痕。
“啊——”
淑衣武疯狂地怒吼着,上前便斩杀了一个锋蹄。但仇恨与怒火让他失去了战斗应有的条理,腿上被另一个锋蹄砍上了一刀,鲜血汩汩而出,他跪倒在地。
正当这个锋蹄准备杀死他时,一把利剑从其喉咙中穿过,淑衣武的士兵杀了过来!
“大人,怎么独自一人面对敌人?我们是永远不会离开您的!”
然而就在第三个锋蹄被斩杀的前一秒,他的弯刀刺进了淑衣武夫人的腹中……
“不——”
淑衣武跌跌撞撞地扑倒在她的身边,紧紧抱住她鲜血淋漓的身体,热泪夺眶而出。
“月……月灵……被……”
淑衣夫人的口中不断地涌出汩汩鲜血,她没能说完最后一句话……
“月灵……月灵!”
淑衣武挣扎着站起来,精神显得几位恍惚。但如今的形势已容不得半点耽搁,不然就真的走不了了!
“大人,我们现在从东门杀出去,退守雀尾城,那里粮草充足,可以守到援军赶来啊!”
“月灵……我要找到月灵!”
淑衣武似乎已经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了,他不顾腿伤,用剑撑着地,竟想杀回西城门去!
士兵们不知所措,终于,在眼神的交汇下,他们架起了咸马公爵,拖着他杀向了东城门……
在离开咸马公爵府的那一刹那,淑衣武的情绪终于崩溃了,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