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桂江夫人广乐朝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火速赶回桂江。于是,她乘坐着一艘轻巧的快船,在羲赐江里顺流而下。由于此次行程极为隐蔽,她并没有大队的士兵护送,也没有打出东姬或是广乐家族的旗号。随行的人员只有少数几名侍从,以及工匠阿拉迟。
广乐朝琴坐在船舱之中,喝着一杯产自瑜谷的浓香普洱,欣赏这沿江两岸熟悉又壮丽的风景。这片令人生畏的神秘森林对她来说是那样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双刀林——和它无比磅礴的气势相比,桂江的啸风林简直就像是一座稍大的花园。
真想进去看一看啊!在我嫁到规矩之前的那二十年,多少次想让父亲在狩猎的时候带上我,他都说女子不该去那种地方。我清楚,他不想让我见到那些血腥的场景。可是在长大以后,我见识到的政治上的血腥,不知比这双刀林中的弱肉强食要残酷多少倍。
一阵江风略过,透进房间的除了寒冬的凉意外,还夹杂着一丝凄厉的惨叫声。广乐朝琴顺着声音的源头望去,只见江岸边,一只残暴的巨螳螂已经把几个不幸的游人逼到了浅滩上。
这只巨螳螂如果直立起来的话,简直比广乐朝琴所乘坐的船还要高。它那对摄人心魄的螳斧上不断低落的鲜血,还有倒刺上钩着的肉块表明已然有人成了它不幸的祭品。
但值得庆幸的是,这只巨螳螂似乎不愿冒险涉水,它只是扬起恐怖的螳斧,对着浅谈上的几个人不住地尖啸。
广乐朝琴放眼望去,这几个人都还很年轻,那个看起来最为年长的胖子,也最多二十五六岁。从衣着打扮来看,应该是一队游学者。
哎,自己也身为人母。如果这几个孩子都在这里被巨螳螂撕成了肉末,他们的父母怎么能受得了?
想到这里,广乐朝琴走出了船室,在甲板上对船员说道:
“把船靠到岸边,把那几个孩子接上来。”
掌舵的船员目瞪口呆地看着广乐朝琴,去接那几个孩子,那不就要直面那张牙舞爪的巨兽了吗?别说是外乡人,就算是地道的茂林人,有几个敢过去?
“夫人,你要有点什么闪失,那不管是老爷还是公子,都不会饶过我的啊!”
“那你不遵我的命令,就能放过你?”
广乐朝琴白了那个船员一眼,但想来,为难一个下人,也犯不着,便不耐烦地说:
“是你懂还是我懂?巨螳螂绝对不会涉水的,难道我是活得没意思了吗?”
既然摄政王夫人都这么说了,舵手实在不敢再说什么,便掉转船头,让快船在横跨湍急的羲赐江,接近了那片浅滩。
这对那些命悬一线的冒险者来说,是多么大的鼓舞啊!他们扯开了嗓子,疯狂地对着驶来的船挥舞着手臂,好像生怕最会一根救命稻草会睡着江水漂流远去。
“在这里!这里!”
那个胖子的小腿完全泡在了江水中,身后的巨螳螂只能扬起双臂,张大恐怖
口器,愤怒地咆哮。
船员扯了一条麻绳,甩向了那队游学者,他们紧紧地抓住后,死不松手,即使手掌被磨破,磨出了血也绝不松手。他们被拉进了疾驰的江流之中,顺着绳子,一点一点地向着船上爬。
“感谢......救命……之恩……”
当那些游学者被拉上船后,全部都躺倒在了甲板上。尤其是那个胖子,仰面朝天,大口地喘着粗气,就业像是刚从金矿里劳作了一整天的苦力是地球。但也难怪,且不说之前面对巨螳螂的惊心动魄,就是之前从水里爬上岸的那一小段路程,不是面临生命危险,有几个人能坚持地下来?
神裔帝国已然入冬,虽说茂林的风并不像舞塔或是北境那般的凛冽刺骨,但江风依然令人瑟瑟发抖。不过浑身被羲赐江透了个遍,那就不单是“凉”这么简单了。只是几句话的时间,那几个游学者的面色就变得煞白,嘴唇彤彤紫。
广乐朝琴见到了,自己都不经意地打了个哆嗦。不过她也无能为力,毕竟这艘船上本来就没有储备太多的物资,也就能勉强提供他们顿膳食。
“年轻人,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双刀林可不是什么旅游名胜,能来这里本身就很不容易了,可想要安全地出去,就难于登天了。”
那个胖子挤了挤渗在发丝间的水,站起身来,恭敬地向着广乐朝琴行李鞠躬,其他两人也立即从甲板上爬了起来。
“夫人,我从成年生日过后便开始游历世界,他们都是我的书童……”
正在这时,广乐朝琴身后的阿拉迟小声地在她耳边说着:
“娘娘……娘娘……”
她回过头去瞟了他一眼,发现这个伊雅老工匠的表情洋洋得意,看来是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而这种小心翼翼的样子,又显然是不想让这几个游学者知道。
“好,你们先等一下。”
广乐朝琴转过身去,离他们走远了几步,阿拉迟紧随其后。
“说吧,有什么不对的吗?”
阿拉迟的目光微微向后一瞥,偷偷地用手指指住浑身湿透的那个胖子,小心翼翼地说着:
“娘娘,我想起来了!那个人就是思爱珊珊,月湾思爱家族族长的长子,那把匕首,就是他的!”
什么?!世间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不过听他的口音,的确是个南方人。好,苍天有眼!如果他真的是思爱家族的公子,真的是那把匕首的主人,那可算是不虚此行了!
广乐朝琴立刻回过身去,她尽可能地表现出平和,但神情难免会显得愉悦。她的嘴角在不经意间微微上扬,好像狩猎得手的猎人一般。
她一步一步走向了那个南方的游学者,皮靴在甲板上碰撞的声音格外响亮。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游学者先是一愣,他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位尊贵的夫人,也许是现在这个时候,突然冒出这么个问题太莫名其妙了。但的确,被救上来这么久了,还没自报姓名,着实算不上礼貌。
“夫人,我叫思爱珊珊,不过我可不是南海公国的公族。这个姓氏倒是让我的游学之路畅通无阻……对了,夫人,敢问你的尊姓大名?”
思爱珊珊再次向广乐朝琴拱手行李,没想到她却对思爱诡异地一笑,
“萍水相逢,遇上这种情况,谁都会救你一把,没必要知道我的名字。好了,年轻人们,离这里不远处,有一座紫樱庄园,庄园的主人蓝泪女爵是我的好朋友,我带你们去那里休整片刻吧。”
此时此刻,如果继续直奔虎啸要塞的话,很难保证这几个人中途是否会离开;广乐朝琴手上并没有能控制住他们的力量。如果去永歌城的话,会有很长一段陆路,难免引起他们的警觉。
这位和蔼的夫人救了他们,又找地方让他们休整,如果这样再拒绝她的“善心好意”,就真的不通情理了。思爱珊珊欣然接受,很快,这艘船便顺着江水停靠在了一座规模不大的民用码头上。
“就是这里,”
广乐朝琴踩着奴隶的脊梁下了船,她指着远处那一丛茂密的树丛说道:
“紫樱庄园,虽然现在这些树显得平淡无奇,但开春以后,这里的美景是令人叹为观止的——”
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来过这个地方了,这派祥和的景象好像一点都没变。如今的桂江夫人不由地想起了许多年轻时的往事,即使在“诱捕”南海的猎物,她也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了对故乡的爱以及身为茂林之女的骄傲。
然而思爱珊珊却毫无欣赏美景的闲情逸致,凛冽的江风一路拍打着被江水浸透的身体,他是凭着毅力才坚持到这里的。
当然,他的随从亦是如此,一个个的挂着鼻涕,牙齿上下打着颤。
凉吗?很快你就会明白什么叫做心凉的——
“走吧。”
广乐朝琴领着一行人向着紫樱庄园走去,虽然多年未至此处,道路却依然清晰记得。蓝泪女爵只是一个子爵,所以封地的宅邸谈不得豪华,当然这是相对于永歌城的茂林公爵府相比。不过却很精致,远远望去,卷曲的屋檐错落有致地交错相叠;楼阁之上的镂空窗户用花梨精心雕刻着缠枝莲纹……
这好像不是一座建筑,它本身便是艺术造物——
思爱珊珊似乎是被这座精致的别墅深深吸引了,他好似忘却了彻骨的寒冷,目不转睛地遥望那处,不住地啧啧赞叹,
“真是开眼啊!茂林的建筑风格果然独树一帜,要是和南海比的话……”
而就在他忘我地沉醉于美妙的建筑时,却被一声苍劲有力的质问声喝住了:
“干什么的?!接近紫樱庄园意欲何为?!”
他的思绪被猛地拉了回来,这时才发现,他们已经被一队士兵给包围了。
他们只是围了上来,并没有拔剑,看来只是想赶走这些“误”入庄园的人。领头的是个两鬓花白,却显得依旧硬朗的老兵,他身披绘着花朵图案的战袍;很显然,这是一种家族徽记。
思爱珊珊向这位老兵拱手行礼,
“大人,这位夫人是蓝泪女爵的好朋友,我们是来拜访女爵的。”
他向老兵伸手示意广乐,老兵向她看去,突然大惊失色,立即单腿跪地!
“朝琴小姐!”
其余的士兵不知所措,便也只得下跪。这时,广乐朝琴终于扬起脸来,她高贵地笑着,
“起来,满望队长,很庆幸,你还能认得出我。”
思爱珊珊目瞪口呆地看着广乐朝琴,他用一种无比惊讶的语气说道:
“朝琴……小姐……?难道夫人你就是……?!”
“嘿,小子,你当真不知道吗?这位可是茂林公爵之女,桂江公爵之妻广乐朝琴夫人!”
名为满望的军士队长趾高气昂地对思爱珊珊说着,思爱又一次毕恭毕敬地对广乐朝琴行了鞠躬礼,
“东姬夫人。”
广乐朝琴这一次不再理会思爱珊珊,她环顾一周身边的茂林军士,
嗯,二十个人左右,看起来都很精干。而且是满望队长领队,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便开始守护这座庄园了。好,这些人足够把思爱弄回桂飘城了!
她深吸一口湿冷的空气,让思绪稳定了下来,
“满望队长,茂林的勇士们。数月前,在桂江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谋杀案,我的儿子,未来的桂江公爵东姬瑰梦在桂飘城的街道上被当众袭击!”
此语一出,全场静默,所有的随从,士兵全部低下了头,露出了无比伤感的神情。而阿拉迟却流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至于思爱珊珊一行,却显得格外诧异。
只见思爱咂巴了几下嘴唇,面带疑惑地对广乐朝琴问道:
“夫人,东姬公子的遭遇令人同情,可不知你为何在这个时候提前这件事?”
广乐朝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从袖口中拔出了那把海妖刀柄的泣钢匕首,刀尖直至他惊恐的面庞,
“凶手用的,便是这把匕首,你的匕首,思爱公子!”
这时,所有的茂林军士全部向思爱珊珊靠了过来,神情中怀着浓重的愤怒与恨意。
而思爱公子却显得无辜又惊讶,他不自觉地向后退着,直到被身后军士的剑鞘抵住了腰间。
“勇士们,从我嫁至桂江的那一天起,便没有权力再命令你们做什么了。但是我请求你们能够替天行道,将这个罪恶的主谋押送到桂飘城,让他面对我的儿子,他企图刺杀的人!”
刹那间,二十多把剑同时出鞘,划破空气的清脆声音盖过了不远处的流水声以及落叶纷飞的莎莎声。而剑刃闪过的,那便是真正彻骨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