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已经一目了然:我和水杏双双掉马。水杏是刚知道,我是一直假装不知道。
她笑得跟快哭出来似的:“英英,你是哪路神仙啊?”
这个问题我要怎么回答?我就不是本地修炼的。
“……我饿了。还没有地方住。”我只好说。
水杏殷勤地把我带回了家。就在隔着一堵墙的小区里,安保室里的都是小妖,我古怪地看了水杏一眼,她左看右看就是不和我对眼。越往里走越大开眼界……遛弯儿的蛇妖,下棋的道士,牵着自家儿子的狗妖……什么鬼?这一小区就没有正常人类!
不时还有人打招呼:“哎哟!水会长今天看起来也很好吃啊!”
“会长上哪儿捡的新人?”
水杏拍蚊子一样挥手:“边儿去边儿去!这是个前辈!”
登时消停了。
我有些不习惯本地妖怪活泼的画风,以及这种修士和妖怪和平相处的氛围,但还是很友好地冲大伙儿微笑点头。
水杏家在顶楼,她招呼我坐下,潇洒一撸袖子,自夸道:“可不是我吹,全中国的妖怪里,我做饭最好吃,你等着吃掉舌头吧。”
我就等着。
我觉得有必要强调一下,顺便告诫习惯了现代生活的便利,包括电子设备、各类美食乃至于出行安全的朋友们,穿越绝、对不是开启幸福生活和争霸天下的捷径。
那句话怎么说了来着?性格决定命运,假如你是一个天鹅蛋,生在养鸭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从根本上讲,“性格”、“智慧”都是那颗天鹅蛋,你能在现代打下一份不菲的家业,去了古代也未必不行;你在现代是个loser,到哪儿你都是个失败者。
我以切身体会来讲吧。穿越到古代,分为好几种情况,其中最惨的无疑是身穿。
除非你穿越前正在cos相关,或者捡到你的不是一般的农人,否则被人看见就是死路一条,被当成妖魔邪崇烧死或者沉河,不被看见也是死路一条,那时候虎狼豹可不是保护动物;即使运气好,捡到你的不是普通人,你也将面临语言不通、食不下咽两大最难克服的窘境。食不下咽,是因为盐——小样儿,你平常吃的饭菜顿顿有味儿,可放了不少精盐,那玩意儿现代算不上什么,放在古代,非一般的勋贵是吃不着的。
所以你吃的饭菜,要么寡淡,要么因为盐质量低劣,又苦又涩。
至于专家所说的携带大量病毒反而是不可能的,正常情况下,微生物会被时空壁过滤。毕竟穿越是天道爸爸直接管辖的业务,纯属定额定点传输,所以说,穿越者都是气运强盛也不全是吹的。
要是魂穿呢,大概也就是士、农、工、商的大分类,以及皇家子弟这五种身份了。如同我们熟知的那样,最后一种是不推荐的,尤其是对聪明又敏感的人来说,每天都活得如履薄冰,要是聪明人再稍微有一点责任感,简直不要太累。但最不推荐的一种,还是“农”。
我说一句不好听的,在古代社会,大多数农人都不能叫人口,得叫牲口。
底层人名只能被奴役。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先贤的总结实在是精妙。说真的,在那种闭塞、麻木、人人在土里刨食的环境里,吃都吃不饱的情况下,他们蠢得触目惊心,而那种愚蠢里毫无人性,全是兽.性——你甚至不能说有什么错。
我不指责他们。任何一种站在后世指责过去的行为都是不明智的。
我也不同情他们。因为那就是社会的常态。
但任何一个现代人都会为那种景象感到难过——我当然也是。他们甚至不可能去奋斗,因为社会资源不会允许。
所以说穿越后去种田是非常理想的,不同朝代有不同的律法,以我见过的为例,首先要是富农,这样田地才是自己的,不然只是勉强混个温饱,粮食只留得下一二成;其次有没有金手指都是扯淡,你过得好了,村子里多的是人想要啃你一口。
愚昧。你逃不脱大环境里的愚昧。
别的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工”是贱籍,再好的手艺,再牛的传承,主家想要你死也就死了;“商”是一块香馍馍,有钱没地位,不找个靠山就得死,找了靠山就得割肉。
就是这样。那些不公正、不平等一直存在,只要人类社会还在继续,它会始终存在下去,就像伟大下的影子。可那时候,你看,那时候太过赤.裸.裸了,原住民可能还察觉不出来,因为在他们的意识里事情就是这样的,可我不行。那种时时刻刻切割着心脏的恐惧和不安如同附骨之蛆,身边时常有人悄悄死去,又被另一个人补足……你会觉得自己是个消耗品,不值一文,不值一提。
事实不是如此,但事实又正是如此。
你忍受不了,相信我,你忍受不了,因为你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因为你拥有人性。
我曾假扮成一等侍女侍奉一位王妃,她脸上永远带着温婉笑意,谈吐和风细雨;我也曾装作贴身小厮照顾皇商的幼主,他有遗传自母亲的细长眉毛,和一双天真懵懂的眼睛。他们的杀机就像春寒,藏在油绿的草地和初生的芽孢上,绝不离经叛道,而是合乎礼仪。
我看着他们轻言细语定下乾坤,想着看过的小说,穿越而来的少年少女也同他们一样,娴熟地利用古代的潜规则,宅斗宫斗齐上阵,一生都离不开阴谋诡计。
不由悚然而惊。
我很害怕自己也变成那个样子,不不不,我不是说适应社会不好,我觉得他们都很勇敢,非常勇敢。他们能很快认识到自己的格格不入,想办法融入一个陌生的世界,这需要很勇敢、很坚强的心才能做到,要遗忘舍弃许多重要的思想。
他们未尝活得不好。
但是我很害怕。我很害怕,真的,我说过了,我是那种很脆弱很懦弱的人,我不敢。我害怕我会变成那个世界的人,所以我不敢轻易寻欢取乐,凡是我真正喜欢的,我都不去做。
我读秘籍心经,但我不看志怪;我穿绫罗天锦,但我不吃东西;我与敌人交谈,但我不与任何人交心;我要露水姻缘,但不要长久相依。
过多的快乐和过多的时间都会让人丧失警惕。
这三千年真的苦死人了,偏偏修士们天天念叨着“斩情”,念叨着“太上忘情”。要我说就是精神病人思路广,平白无故的,偏要自己失去情绪,偏要“斩情”。
我说了,真正的高阶修士,真正的仙,和凡人是两个物种。
也挺奇怪的,我不明白我这算是什么情况,想来想去只有归功于功法。想来这部功法是我最大的挂了,副作用很强没错,不过也确实足够给力,总体而言还是功大于过的。
这么点儿工夫,水杏倒腾出了一桌子菜。全是家常小菜,也没什么明显的地域性,多数是炒菜和凉菜,她还开了一坛梅酒,香飘十里,满满的都是灵气。
“我不喝酒。”我说。
我说谎了。我只是在得到那部功法后不喝酒,在那之前,我是很爱喝酒的,尤其爱梅酒。
这熟悉的味道一下子就让我想起了我曾经的主人。我讲过他是很宠爱我的,也许没有讲过。我爱梅酒,他便赠我一个巴掌大的葫芦,装满了梅酒——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但一百多年日日痛饮,却仿佛依然无穷无尽。
渡劫前我将它送给了神光,不知道现在它在哪里。
于是我吃菜,水杏坐在一边看着我,闷头喝酒,一口去了大半坛。
她喝酒的时候在想什么呢?我不问,我知道那必然是个不短的故事,而我没有耐心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