肌肤相触,触感温凉。
夜晚的声音在这时哑了, 结成了窗台上的霜, 静俯不动。
岁闻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还有时千饮的心跳的声。
它们挨得很近, 一起鼓噪,像是手拉着手,七上八下地跳着舞。
岁闻有点口干舌燥。
他想着:我要不要更进一步?我该怎么样更进一步
不等他想出答案,肩膀忽然一重。
时千饮错开相碰的嘴唇, 靠倒在了他的肩膀上。
岁闻下意识抬手接住了人。
两人彻底抱在一起的时候,岁闻的心差点跳出了喉咙口。
难道千饮想要等等,我根本没有准备。
这还太早了, 绝对不行, 我一定要拒绝他。
他的声音紧绷得跟扯紧了的弦一样:“千饮”
没有人回答。
空气里安安静静的。
也没有人动弹。
挨在他肩膀上的妖怪乖乖巧巧的。
岁闻这才觉出了一点不对劲。
他迟疑地抬起手,轻搭在时千饮的后背上:“千饮?”
时千饮没有回答, 响在室内的, 只有悠长的呼吸声。
岁闻侧头一看, 半罐啤酒,威力很大, 靠在自己身上的时千饮睡着了。
他沉默许久,随即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放松身体,向后靠着靠着,直至轻轻地倒在床上。
他平躺在床上,时千饮平躺在他的身畔。
睡梦中的妖怪不知道梦见了什么,蹭毛似的蹭了蹭岁闻的脖颈, 转出半张脸来。
岁闻看着时千饮的脸。
高挺的鼻梁,轻抿的嘴唇,不止脸上的线条如刀刃锋锐,就连已经闭合了的眼睛上的眼睫,也张扬的飞翘着。
岁闻看着看着,找回了熟悉的感觉,紧张又不自然的心,渐渐平缓了下来。
他挪动一下,换了个能够反抱时千饮的姿势。
他将对方抱在怀中,调整出一个舒适的姿势,随即闭上眼睛。
他感觉着怀中的温度,期待着梦境的降临。
今天晚上的梦境——
一定也和现在一样甜蜜。
***
通往过去的道路再一次出现在岁闻眼前了。
岁闻娴熟轻快地朝着前方光亮之处走去,一个刹那,已经进入了光芒之中。
几个呼吸的时间,笼罩在岁闻视线的光芒消褪了。
他看见蓝天白云,迤逦于前;赳赳苍鹰,翱翔身畔。
当鹰羽被自四面刮来的狂风吹拂着扫到他的手背,在上边留下一道红痕的时候,岁闻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怀疑自己一时眼瘸了,连忙再向左右认真看去,这才发现自己真的乘坐一架四面无壁的辇车飞在半空之中。
岁闻有点发蒙。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古代还有飞车技术?
事态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本来以为自己回到过去,要么看见公主要么看见时千饮,有很大的可能性是两个人都看见。但真实的情况是,他不止两个人都没有看见,还直接离开了一直呆着的小院,出现在天空之中。
猎猎的风刮着他的衣服向后翻飞,哗啦啦的声响像是云雀拍打羽翼的声音。
四野无垠,天若穹庐。
穹庐之上,白云如浪滚滚翻涌;穹庐之下,黑雾也在原野滚滚翻涌。
当岁闻发现地面上的黑雾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就不在古代飞车上了,他朝大地看去。发现笼罩大地的黑雾如同一块喧嚣的黑水池,池中黑液正不住沸腾翻涌着,透过翻涌时的间隙,他还能够看见,一座巨大的城池,正隐隐约约于黑雾之中浮现。
这里的黑雾大到能够覆盖一整座城!
岁闻心头颇受震动。
但让他更为惊讶的是,随着飞辇的前进,笼罩在城池之上的黑雾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一般,一股一股地冲着飞在天空上的车子而来,直冲到他的身旁,在天地之间上演了一番“龙吸水”的奇景。
只是吸水的不是天空,而是飞辇;被吸的也不是河湖大海,而是黑雾。
岁闻看着四周,黑雾已经彻底将他的车子包裹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把森罗万象录拿出来收服物忌了,但安坐在车座里的人似乎没有这个打算。
他从始至终都坐在原位,并么有做多余的事情,而笼罩于城池的黑雾就被他一层一层的吸到车子上来,然后消失不见。
他的车子刚刚在城池上转了半圈,底下的黑雾就少了一半;当他的车子转了一圈之后,肆虐于大地的黑雾彻底消散。
这时岁闻突然感觉到了一点疲惫。
不过降服了这么大的物忌,疲惫也是正常的。
他打起精神,继续朝下观望。
当笼罩在城池上空的黑雾消失的时候,城池的真容就显露在了天空之下。
无数的人自屋内离开,走上街头,高空向下俯瞰,城池犹如玩具,城中的人更如一只只行走又汇聚的蚂蚁。
他们停在了街道上。
冲着天空齐齐下拜。
岁闻坐下的辇车于城上环绕一圈之后,没有停留,再往前方行去。
他的背后,风将地面狂热的呼喊声源源不绝的送上来,许久许久,还能听见。
眼前的景色有了片刻模糊。
模糊之后,岁闻出现在了新的地方。
天空与坐下的飞辇都不见了,他再度回到了精致但空阔的室内,前边还坐着个熟悉的人。
时千饮很不高兴地开口说:“我一觉醒来又没有看见你。”
岁闻听见自己含笑说话:“唔,你睡得太熟了,我不舍得叫醒你”
说话的时候,岁闻发现降服物忌之后冒出的疲惫并未消失,这些疲惫就像长了脚似的,牢牢抓着他的身体,不停汲取他身体内的力量。
时千饮:“这个理由你之前已经说过了。我也说过,虽然我无法理解人类的时间的概念,但我可以在一个月或者一年的时间不喝酒。我留在这里,可是为了和你在一起啊。”
岁闻:“嗯”
时千饮困惑道:“你根本不想我和你出去,为什么?”
岁闻:“咳咳——”
一阵突兀的咳嗽声在室内响起。
哪怕是过去的自己,岁闻也要说,这个转移话题的方式真的太烂了
时千饮显然也这样觉得。
他不满说:“为什么逃避我的问题?难道你在外面有别的妖怪了?”
岁闻:“咳咳咳咳——”
他真被口水给呛到了,喉咙顿时被刀刮了似疼痛起来,本来只是为了转移时千饮注意力的咳嗽也开始控制不住,接二连三的冲出口腔,每一下,都消耗着身体里为数不多的力量。
“哥哥?”
耳旁传来时千饮的声音,对方的话中的不满变成了担忧,下一刻,岁闻感觉自己的手臂和肩膀被人抓住了。
在对方施力将自己拉起来之前,身体先一步用力,把时千饮给拉了下来,拉到自己的膝盖上。
随即,掩着口唇的袖子放下来了。
岁闻透过妖怪的眼睛看见了笑弯眼睛的自己,随后,他赶在时千饮说话之前抬起了手臂。
长长的衣袖抚过时千饮的眼睛,并将那双好像随时随地都能烧起灼烈火焰的眼睛给遮起来。
他的手落在时千饮的肩背脖颈上。
随后,他说话:“什么事也没有,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不要生气”
响在耳畔的声音依旧不疾不徐,和往常一样。
但这一刻,岁闻清晰地读出了自己的内心。
更多的想法藏在玩笑之外,丛生于心;更多的眷恋掩于亲昵之下,蠢蠢欲出。那些脉脉而动的情感,像是夜里月照的暗河,藏在草丛的深处,闪着莹莹的光,淙淙涓涓,远流而去。
室内的景象又发生了模糊。
岁闻意识到梦中的景象又要发生变化了,他看着伏在自己膝盖上的时千饮,心头忽然生出两分不舍。
他的心和过去的心重合了。
他抬起了手,轻轻摸了时千饮的长发
紧接着,模糊消失,清晰重现。
时千饮不见了,公主站在他的身前。
他正在咳嗽。
低低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却总也不停,那种疲惫又虚弱的感觉简直像个八爪章鱼,牢牢黏在他的胸口,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肺。
这是怎么回事?
岁闻有点纳闷。
怎么随着他梦境的发展,之前那点疲惫的感觉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他有点想检查一下自己的身体。
突然,他抬起了手,捂住口唇,他猛烈地咳嗽了一声,有什么东西冲口而出,落在掌心。
难道是血?
岁闻想着,他的目光随着他迫切的心往下看。
他看见了自己的手掌。
落在手掌中的,不是血,是一团蠕动的黑雾。
什么这是什么?
岁闻僵在了原地,他感觉一阵战栗,头皮发麻。
但是身体似乎并不惊讶,身体说:“阴晦进入脏腑,最近降服太多强大的物忌。”
公主:“如今山河各地,处处有物忌肆虐,此事虽然不易,却不能停。”
岁闻听见自己的声音再说话。他似乎对公主让自己继续降服物忌没有什么感觉,只是说:“力量开始反噬了。”
公主说:“我之前从未告诉你这件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一次,身体沉默着。
公主则继续:“知道了也好,如今母亲正式告诉你。你出生的时候,我曾将你身体里属于翙的那一半力量转化为降物师的能力。如此,你的力量才能远超旁人不过,凡事有利有弊,这个转化的仪式未臻完美,还有一点缺陷。这个缺陷就是,在某些时候,你会需要更为纯正的翙的血脉,吞噬他的血肉,夺取他的力量,替你延续生命翙的下一任主人,时千饮,就很好。”
微微的笑声在此时响起。
公主亲密说:“孩子,你出乎我的意料,在我还未替你准备的时候,你已经聪慧的选择了正确的人,母亲以你为傲。”
之前所有的梦境加起来,都没有眼前这短短一刻来得更让岁闻震惊!
更让岁闻震惊的是,在听到公主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完整的心就被劈成了两半。
一半是原本的他,他内心含冰,对公主的这一提议极度反感与愤怒。
一半是陌生的他。他的内心满是兴奋,迫不及待的想象着这一幕实现的模样,想象着杀死时千饮的快乐。
他旁观着内心含冰的自己,却变成了兴奋地想要杀死时千饮的自己。
恐惧一下子就击穿了岁闻的心。
这是怎么回事?
这又怎么可能?
下一刻,天旋地转,岁闻猛然睁眼,熟悉的窗户与现代化的家具冲入他的视线,他从梦中惊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沉重而颓丧地哀悼了我的九千全勤和六千全勤两天之后终于打起了精神。
明天会努力恢复正常更新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