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莲遗已枯
荣祯入殡的第三日，依着楚国法令，兖戎即位称王。召开的首次朝会，也是处置公子毅弑杀君主，谋朝篡位的案子。
朝会当天，京都司长使上交公子毅密谋的证据，朝堂上更有十几名公子毅的门生都在作假，指正公子毅暗中指使他们意图夺权篡位。
兖戎命人将关押在闭幽司里的晏光带上来，两个侍卫拖着被打的面目全非，浑身残破不堪的男人进了长生大殿。
晏光入殿的一刻，许多大臣都不敢去看他，兖戎杀鸡给猴看，这一下子，也没人敢为公子毅开脱了。
裴元良看着趴在殿上的晏光，他嘴唇抿了抿，想要上前，迈开的脚又在几经周思下收了回来，又想说什么，也在犹豫之中闭口而却。
兖戎也在暗中观瞧着裴元良的脸色，看着老东西这副难以忍受痛苦的样子，他的心里就十分的痛快。
他帽子前面的挂碎，在额头前摆动，他抬袖，勒着喉咙，问道晏光，“晏光啊，寡人念在你们晏氏三代都是大楚栋梁的份上，只要你肯说出公子毅是如何指使你杀害先王的，寡人就饶你一命。如何？”
“哼……”晏光笑了声，那声笑里充满了对兖戎的羞辱，他稍稍抬了抬脑袋，肿到发紫的眼睛模糊地盯向坐在那个位子上面的兖戎。
晏光十根手指摁在地上，他令人发指地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兖戎皱眉。
只见晏光挣扎地要站起来，只是他的双脚被烫伤站不起来，殿面光滑，他又滑倒了地上。
晏光嘴巴里含着血，却毫不示弱地瞪着兖戎，“你……休……想！”
他一字一字吐的铿锵有力。
高玮注意到兖戎脸上细微的不满，趁他还没有发怒之前，高玮急忙站出来，先对晏光说：“晏大人，你就不要执迷不悟了，大王仁慈，念你们晏氏一族曾经为大楚立过战功的份上，这才要给晏大人和晏氏一族一个悔过的机会，晏大人可别辜负了大王的苦心。”
晏光的眼睛虽然被打的看上去萎靡不振，但是他目中的坚定却是实打实的无坚可摧。
他看着反照在光滑殿面上映出来的自己的影子，他特别雄厚低沉的嗓音说：“我说过，楚平侯没有做过的事，谁也不能强加给他罪名，你们就算打死我，侯爷也没做过。”
高玮故意吸了口气，语气里带了丝刻意的挑拨，他在晏光面前蹲下来，对晏光耐心的劝：“晏大人对楚平侯真是忠心耿耿，让高某也着实佩服，只是大人有没有想过，就算晏大人你守口如瓶，那……他们呢？”
高玮抬起袖子，引指晏光看向站在长生殿左列一排的门生。
看着他们一个个低着头，面带愧色的样子，加上高玮这副得意的嘴脸，晏光再看高玮，也明白这话的意思。
高玮知道他听懂了，笑着拍了拍晏光的肩膀，凑上前，故意小声地说：“他们可全都说了，晏大人还要这么执拗吗？”
晏光瞅着高玮，他沉默了，忽然他冲高玮大喊，吓得高玮一屁股儿坐在了地上。
晏光冲高玮扑上去往死里打，殿上的侍卫急忙上前摁住他，高玮呲牙冷哼了声，从地上站起来，他抖了抖袖子走到被摁住的晏光面前，大掌抓起他的头发，迫使他抬头。
高玮阴险地看着他，语气也冷了下来，“晏光，事到如今，你别不知好歹！”
“我晏光就是死了，也会扬名立万，不像你，还有你们，就算活着也一样臭名昭昭！”晏光这一声喊，让那些曾经做过公子毅门下的人更觉得愧疚，不敢抬头，偷偷地往后退。
晏光骂完他们，指向王位上的兖戎，“兖戎，你这个卑鄙小儿，你才是那个杀父弑君的逆贼，你抢了侯爷的王位，还来诬陷侯爷，你真是……是……”
众臣亲眼目睹，晏光嘴角淌下一行血，他慢慢垂下头，胸膛前被侍卫刺了几刀。
兖戎扬唇讽笑。
裴元良闭紧了眼睛，他摇头不睁。
侍卫将晏光的尸体拖了出去，那刺眼的血红直滑到长生殿的门口，高玮捂着鼻子，厌恶极了这血腥的臭味。
兖戎俯看着众人，展了展袖子，说道：“楚平侯弑杀君王，证据确凿，罪无可赦，明日午时，在南门祭台处以极刑！高玮。”
“臣在。”
“此事就由你来处理。”
“是，大王。”
处以极刑！裴元良一听，心都在跟着颤动，他忙要开口，身旁的韩文储忽然拽住他的袖子，先他一步走到殿前。
韩文储说：“大王，无论怎么说，楚平侯都是王室中人，岂能处以极刑，臣认为就算处死，也应该体面些，不如……”
“那个逆臣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还想死的体面？”兖戎哼了声，从王位上起来，他冷冷道：“退朝！”
裴元良暗中向韩文储点了点头，两个人心神意会地相继走了。
高玮一直盯着二人，招呼身旁的侍卫小声吩咐了几句才走。
这夜，无风无月。
天上一层云也没有，但却冷的发寒，王宫围墙跟底都像上了层霜。
闭幽司的墙壁上点着烛火，倒映着侍卫们乌黑的影子隐隐微动，桌上盏台里的青烛缓缓淌着蜡油。
“大王。”
侍卫们给兖戎打开关押公子毅的牢门，兖戎瞧着坐在桌子旁边，正提笔写字的男人，看着他平淡如水，面色不惊的模样，兖戎走过去。
“公子毅，你还真是临危不惧啊？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这板凳还能坐的住？”兖戎讽刺他。
公子毅未回他的话，仍旧要将那封信写完。
兖戎皱眉，快步上前，拿起那张纸，看都没看，直接撕的粉碎。
公子毅看着飘落满地的碎纸，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唉声叹气，看了兖戎一眼，平静的俯下身，一一拾捡。
兖戎抬脚踩上他即要去捡起的碎纸，公子毅便伸手去捡向另一处，兖戎也跟着抬脚踩过去。
他低头睨着男人，“你不是很厉害吗？你不是任何事都能逢凶化吉吗？公子毅，怎么，寡人现在如此羞辱你，你就甘心忍气吞声了？你反抗啊？让寡人好好看看，你公子毅还有什么能耐。”
公子毅面色温常，他不是没有听到，可他依旧没有说话，仍要去捡那被兖戎撕碎了纸。
见他对自己毫无回应，兖戎愤意四起，直接踩上他的肩膀，将他狠狠地踩下去。
“寡人早就和你说过，这大楚的王位只能是寡人的，可你偏不信，这就不能怪寡人了。”
兖戎得意的说，说罢，他嫌弃地收回脚。
公子毅直起身段，他就算身穿粗布短衣，但那俊逸到骨子里的气质仍旧无时不刻在流露他的高雅亮洁。
他清清浅浅的眸子，淡的比世间任何东西都要纯洁，温柔的比任何一处的湖水都要柔静。
他微浅的薄唇，微微扬起的浅格的弧度，都是那样耀眼，都是兖戎没有办法相比的。
“兄长此话怎讲呢，毅何曾不信兄长。而今兄长既坐上了这个位子，心中所想必要为楚国万千百姓，方可保得南楚还能立足九州一方。”
“公子毅！你自己都死到临头了还敢和寡人说教。心怀苍生？哼，你可真伟大啊。公子毅，这就是你仁义的下场，难道要寡人和你一样愚不可及吗！”兖戎冷冷地讽刺他。
以前除不掉他，现在他不还是一样落在了自己的手里，犹如蝼蚁一般任由他处置。
“兄长。”公子毅眉宇轻微一蹙，他温和平静的眸子仿佛蕴含了许多的无奈，他看着脚下的残鸢，缓缓说：“兄长不该将它毁了，他日楚国若处危难之时，它便是……”
“公子毅，你还真把自己当神仙了？”兖戎轻蔑地冷笑，“你要真那么神，岂不给自己算算何时命折啊？寡人告诉你，只要有寡人在，楚国就不会有那么一天，不仅不会有，还会一统九州。等到那天，寡人一定要将你的尸体挖出来，让你好好瞧瞧。”
“哦对了，裴元良，韩文储那群人正想了法的要救你呢，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寡人今夜就想取了你的命，你不是受百姓爱戴吗？寡人就要将你鞭尸于众。”兖戎咬牙切齿地瞪着公子毅，对他说：“这就是和寡人做对的下场！”
兖戎说罢，跋扈地走了。
御风垠是随兖戎一起过来的，他自始至终也没言一句，等兖戎离开时，公子毅忽然开口叫住他。
“御先生。”
御风垠没走，他回身看着公子毅一身清华。“二公子有事？”
公子毅走过来，“她好吗？”
御风垠怔了一下，方说：“好。”接着便问：“二公子早就知道了御某的身份？”
见公子毅沉默，他拧着眉继续问：“既然公子心里清楚，那为何不向大王告发御某，若是公子一早揭穿了我的身份，或许所有结果都会有所不同，公子也不会落的如此下场。”
只见公子毅轻轻抿唇笑了笑，那笑容里饱含了太多的情感，苦楚，悲伤，又坚肯，他说：“若我这么做了，她该如何呢？”
如果公子毅真的拆穿御风垠的计谋，南楚必会寻得理由攻伐北梁，那时，梁凤衣的性命都会不保，何谈九州。
“公子对女帝，当真一往情深，只是这样的宿命，公子真能接受吗？”
“我不觉得什么才是我的宿命，我只知道我视她如命，如果能以我的性命换取她所想求的，那也不枉我此生。”
御风垠看着他，说道：“御某敬佩公子的胸怀和坦荡，若非我与公子立场不同，定会结交为友。”
公子毅只是笑笑，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封写好了的信，交给御风垠，并说：“这封信，希望在我死后，御先生可以带给她。”
“毅在此，谢过先生。”公子毅躬着身子。
御风垠接过信，也就应下了。
御风垠走后，两个侍卫端着杯酒走过来，“侯爷，这是大王赐给您的。”
公子毅沉静的眼眸看着那酒，他拾起酒杯，道了一句。
“阿衣，勿怪，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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