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辉渐渐褪去,赤红斑斓的霞光也随之去而不返,天空的颜色一点点加深,当云都被风吹散,就独剩了那轮凄凉的月挂在空中,挥洒着它苍白的微光。
上林苑是个无论什么时候都特别安静的一个地方,桃花涧连片的树生长的已经快要没有了空隙,零零碎碎的光点透过树枝和花叶照到地上,被它投射过的空气里夹带着细小的粉尘。
满树的桃花被风吹落,铺了一地的娇嫩,梁凤衣靠坐在树下,她手里拿着瓶酒,似乎带了醉意又清醒的眼睛,远远的,静静的瞧着莲花池上飞来飞去,停停落落的萤火。
她面色平淡,看不出来是喜是悲,是忧是愁,竟然一点都看不出来。
她仰头喝了口,烈酒滚烫的滑过她的喉咙,烧热她全身,她抬起袖子随意的擦拭嘴角,平静的眼睛随着她别过去的脸,也落向别处,或许她也不知道应该看什么。
‘女帝怀疑的没错,写给楚王那封信的人,就是尉凍。此外,尉凍不止写给了楚国,还有赵国,他阻止太子殿下回城,是要趁机夺取北梁政权。如若尉凍没死,今日大梁的政权也就会落到尉凍的手中。女帝和尉将军的婚约,也是尉凍的谋划,他要借助与王室的关系,让先王将兵权顺理成章的交给尉家。’
灼热的酒呛的她咳嗽了几声,梁凤衣轻轻抬着眸眼,困倦的眼睛瞧着那酒,一手提起来。
‘他知道吗?’
‘尉将军应该不知道,但是尉将军和楚国的关系也不只那么简单。一年前,尉将军曾派人书信南楚,途经鹿野的时候末将看的清楚,那送信的人就是将军府的亲信,因为那人识得末将,末将才没有将其拦下。’
她靠着树,及过腰间的长发随风凌乱的飘,抚刮她冰凉的脸颊,她缓缓眯起飘忽不定的双眼。
月光洒在朦胧的枝头,开在枝前的那几朵桃花终究还是不经风吹,落到地上。
“这位姑娘,如此美景你不赏,却要在这儿喝闷酒,可有什么心事吗?”
听见声音,梁凤衣抬起了头,眼望着翘腿斜坐在树上的男人,他不偏不倚的头微微抬着,高挺的鼻梁在月光下刻的轮廓更加的清晰。
他仿佛坐在了铉月上,可是月亮在他身后反而不清冷了,照出来的光也是温美和润,他邪魅的笑容里又有几分潇洒,垂下来的长衣一直托到树杆中间。
他歪着头,冲梁凤衣勾唇轻笑,抬手抓上树枝,用力摇晃了几下,满树的桃花如同雨一般轻轻缓缓的飘下来。
‘阿衣,想不想看一场桃花雨?’
梁凤衣仰头望着漫天散落的花瓣,朵朵沁着芳香,朵朵暗蕴着它的深意,她温美的眼睛静静的望着,她所有的冰冷和孤傲似乎就在那一瞬间融化了,美丽清纯的眼睛里慢慢的沾染了湿润。
桃花朵朵飘落,落上她的发,她的肩膀,她的衣裳,她长而柔美的头发披散在身后,长长的睫毛在花瓣擦过的时候微微颤动。
回了神,她看着男人脸上清晰的笑容,如这桃花一样。
她双睫挑了挑,转回了眸子。
见她垂下头,继续饮酒,苏决从树上跳下来,一阵强劲的风力,蒲扇起周围地上的落花。
苏决贴着她坐,见她不搭理自己,也不觉得自己多余,反而夺过她手里的酒。
“自己喝酒多无趣,我陪你。”他说着,就毫不客气地喝了口。
“你怎么还没走?”梁凤衣早就命侍卫将他赶出了王宫,没想到他居然又回来了。
苏决瞧着手里的酒,他美滋滋的说,“这酒可真香。”他两只眼睛弯着,就像今夜不圆的勾月,他转脸凝向梁凤衣,似随意又认真的问她,“你希望我走吗?”
梁凤衣倪着他,随后转了脸,“本君……”
苏决起身压向她,他双手拄在梁凤衣的身后,温柔多情的眼睛看着她,“染染,你是想骗我,还是想骗自己?”
“我知道,其实染染的心里并不想让我离开,对吗?”苏决含着笑,握住梁凤衣的手捂到自己的心口,醉人的眼神瞧着她。
梁凤衣抽回手。
苏决倒像习惯了,反而规矩的坐了回去,望着头顶的月亮,“染染,你相信这世上的缘份吗?”
“不信。”
“干嘛不信呢,我可是觉得咱们两个人十分投缘呢。”苏决向她抛了个媚眼。
“是吗?那本君真是遇人不淑。”
苏决听后,笑起来,回眸端视着梁凤衣,“可是能遇到染染,却是最让我快乐的事。”
“苏二公子遇见哪个女人不快乐了?”
她话里的奚落,苏决也听得出来,他却一改往昔,摇摇头说:“这次不同,我也说了染染和她们不一样。如果我能早些遇到染染,我宁愿没有之前的种种,只愿相守这一人,择其终老。”
梁凤衣看着他深情满满的眼睛,那眼中的诚恳,如果下一刻苏决不笑出来,她居然还会以为面前这个男人说的是真的。
苏决扭头笑着问她,“染染,我装的如何?你不会是信了吧?”
梁凤衣将他那把破扇子扔回他身上,拿起酒,但被苏决抢了过去。
“染染一个人喝酒,莫不是在享受孤独?难道就不想找个人陪你吗?”
孤独。哪会有人喜欢孤独,不过是不想失望罢了。如果她有的选择,她又岂会习惯这孤独。
看着男人在那边不知道在鼓弄什么,梁凤衣侧着头瞧他,他突然回身,手掌心里竟然捧起了一只用花瓣捻成的莲花。
“染染,好看吗?”他将小巧的莲花小心地捧到梁凤衣的面前,生怕一不注意再给弄破了。
“以前就听人说,对着花灯许下的愿望都会实现,现在我用这莲花来装染染的愿望,染染,要不要许个心愿?”
“不要。”梁凤衣轻蔑地扫了他一眼,也掠带了那朵不起眼的莲花,可是却听他说:“你不要,那就我来许,我的愿望就是,实现染染的愿望。”
‘我的愿望,就是实现阿衣的愿望。’
实现阿衣的愿望……
梁凤衣的眼眸忽然有所动容,一股心酸从她的心里直涌到眼前,她看着苏决的笑容,再瞧着他掌中的莲花,她甩手打散了苏决手里捧着的花瓣堆成莲花。
苏决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以为她不喜欢,就笑着抖了抖手,“刚刚的那个确实难看了些,染染要是不喜欢,我就再做一个。”
“够了!”梁凤衣尽可能在平复她的心态,她眸中隐隐的波动一点点的平静下来,“不要做了。”
梁凤衣睫毛轻轻眨动了两下,拿回酒喝了几口。
“苏决。”
“嗯?”
“你以前,来过北梁吗?”她忽然这样问,也让苏决愣住了。
但苏决笑着随口就答,“当然来过,知道会遇见染染,在梦里不知道都来过多少回了。”
听他这样不走心的话,梁凤衣也就不问了。
“染染,敢不敢和我比比,看看我们谁先喝醉。”
瞧着他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梁凤衣瞅了眼酒盅里剩下不多的酒,“就这些?”
苏决明白她的意思,嘴角抿起一抹邪笑,向上瞥了瞥,梁凤衣顺着看去,她刚刚竟没看到在苏决刚才坐过的地方居然挂了好几瓶酒。
“输了如何?赢了又如何?”梁凤衣看着他起身取下那几瓶酒。
“你不是想要亲征楚国吗?本公子这里恰好有一计,如果你赢了,我就将这个点子告诉你,如果你输了,从此以后,无论你去哪儿都要带上我。如何?”
梁凤衣没回他,却已经打开了酒塞。
风仍旧轻轻的吹着,将地上的花瓣全然卷起,几瓶下来,梁凤衣的神色有些恍惚,她看着沉入泥土的花,随口说了几个字,“落叶归根。”
“落叶归根,你归我。”苏决接话,扯着唇微微笑着。
“苏决,这是桃花涧。”
“没错啊,这是桃花涧。”
“谁允许你进来的?”梁凤衣瞧着他问。
苏决也有些神志不清了,他摇摇头,睁了睁眼睛,自言自语的问自己,“谁让我进来的?”
“我在问你。”
“我不知道。”
“……”
苏决眯着眼睛看着梁凤衣,看着看着就笑了,忽然对她说:“染染,我是苏决,你要记住,我只是苏决。喜欢你的苏决。”
他说着说着,身子一斜,一头栽进了莲花池里。
梁凤衣看着他艰难的从池子里爬起来,头发也湿漉漉的粘在一起,不由笑了。
她念了声‘苏决’,起身扶着周边的树,踉踉跄跄的离开了桃花涧,她刚走出上林苑,守在外面的宫女见她有些微醉,急忙上前搀扶她。
刚走到华阳宫门口就见到尉然从里面出来,看到她又喝的迷然大醉,尉然拧着眉从宫女的手里接抱起她,一句话也没有问,直接走进宫中。
给她盖好被子,尉然转身要走了,忽然听见身后的女人笑了,他回头看着她,也默默的提起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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