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子里的金桂开得正好,一簇簇金黄的花掩映在翠绿的叶间,清芬袭人,浓香远逸。
姜瑶光仰着脸儿站在树下,脑子里想的是不知道宫里的桂花吃起来是个什么味儿。正打算让人摘些回去尝尝,忽觉身子凌空,视线抬高。
姜瑶光忍不住轻呼一声,下意识伸手一搂,映入眼帘的一张冷峻清隽的脸,睫毛纤长浓密,眼底含着极淡的笑意。
“璟表哥。”姜瑶光讷讷的喊了一声,除了至亲,还真没旁个人这么抱过她,颇有点别扭。
萧璟似乎没看出她的不自在,放缓了声音,“你想摘桂花?”
姜瑶光下意识点点头,视线忍不住往他睫毛上扫,头一回发现他睫毛这么长,看着比她还长的样子。
萧璟望回去。
姜瑶光脸一红,扭开脸。
萧璟嘴角几不可见翘了翘,抬手一颠,让她稳稳的坐在自己胳膊上,另一只手护着她的背,走到一颗树下,然后拿眼看她,“不摘?”
姜瑶光望一眼一伸手就能够到的花枝,再看一眼目露疑惑的萧璟,把放我下来的话咽回去,冲他甜甜一笑,“回头我做了桂花糖给表哥吃。”
萧璟点了点头。
“这枝花不好,要找那些将开未开那种。”坦然自若后,姜瑶光开始不客气的指挥人,指了指左前方,“我瞧着那棵树不错。”
临时坐骑萧璟抬脚就顺着她指的方向走。
姜瑶光一把将花撸下来,摊在手里给萧璟看,“这样的花蜜还在,味道更好。”
萧璟便恍然点头,“原来如此。”
姜瑶光嘴角一翘,“以前我也不知道做桂花糖还有这么多讲究,都是丹眉她们告诉我的。”
萧璟也笑了笑。
姜瑶光又指挥着萧璟到处走,摘下来就用手帕裹好,不一会儿就是好几包。
“唔,那边是银桂林。”姜瑶光轻轻晃了晃身子。
萧璟会意,抱着她过去。
姜瑶光摘了一把细看,这些银桂不仅香味淡,颜色也近乎银白,回头和淡黄色的金桂、橘黄色的丹桂,一块煮酒酿圆子,肯定很好看,抬眼问,“璟表哥吃酒——”
话说到一半,萧璟的手徒然松了,姜瑶光吓了一跳,眼疾手快紧紧搂住他的脖子,马上又感觉到萧璟的手复归原位。
可姜瑶光不敢松手,心有余悸的看他,“表哥?!”
萧璟侧眸看着一脸惊愕的姜瑶光,感觉到她双手紧紧的搂着他,全然依赖。
“璟表哥,你放我下来吧,我挺重的,你抱了我这么久,也累了。”姜瑶光只当自己太胖了!琅琊长公主总觉得外孙女守孝吃苦了,一天按着五顿投喂,竖着长的速度跟不上横着长的速度,不过她爹娘都是体型修长,姜瑶光倒不怕自己成个胖墩,尤其琅琊长公主说淑阳郡主那会儿更圆。
萧璟的笑意霎时凝住,从姜瑶光的角度看过去,他从鼻梁到下颔的线条紧绷,眼珠慢慢变暗。
一阵秋风拂过,姜瑶光忽觉一股凉意从悬空的脚底爬上来。
“吓到你了。”
姜瑶光一怔,旋即摇头,总觉得点头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这种感觉到底怎么冒出来的!
萧璟垂下眼,睫毛在眼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我见他们都是这么逗弟妹,以为小孩子都喜欢。”
姜瑶光眉心一颤,愧疚之感喷涌而出,萧璟唯有一个胞姐,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出嫁了,这种寻常人家常见的手足情想来没感触过。他对自己这么好,不就是移情作用。
姜瑶光环住他脖子,亲亲热热道,“好久没玩了,只是有些不习惯。”内心泪流满面,你就是摔我一回我也不记仇。
萧璟望着她若有所思,倒没再吓她,带着她继续摘桂花。
姜瑶光正伸着脖子摘花,忽的,萧璟转过头,周身气势一变。
姜瑶光一愣之下跟着扭头。
远处的小路上,站着穿一黑领金色团花纹宫装妇人和着绣有行龙四团的石青色长袍的少年。
姜瑶光认出这是静妃和延熹郡王萧柏祖孙。
望着二人,萧柏的目光复杂难辨,不过一瞬又神色如常。
萧璟眸色转深。
姜瑶光感觉到萧璟身体瞬间紧绷,抱着他的手收紧,不由诧异去看他。
萧璟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背,放她下地,又俯身理平她裙摆上的褶子。
不由得萧柏眼底浮起惊疑。
萧璟牵着姜瑶光上前行礼,声音淡淡,“静妃娘娘,延熹郡王安好。”姜瑶光跟着请安。
他惯来冷淡,便是与皇帝也不多亲近,萧柏已然习惯,前提是没撞见他待姜瑶光温情体贴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静妃微微一笑,“世子带着姜姑娘摘桂花?”五十出头的静妃,看起来四十不到,风韵犹存,可见年青的时候必然是顶顶美人。
萧璟略一颔首。
静妃继续道,“飞天亭那儿的丹桂开得更好些,可去看过?”
“不曾去过。”萧璟道。
一问一答,再无多余话术。气氛凝滞,静妃神色一如既往,倒是萧柏有些不虞。
若是遇上旁个,姜瑶光会活跃气氛,只因着当年的梦,姜瑶光对萧柏颇为忌惮,巴不得与他划清界限才好,心安理得做锯嘴葫芦。
静妃笑着道,“那你们可以去那边看看,我们就先走了。”
萧璟便带着姜瑶光往边上退几步。
一背对二人,萧柏的脸就沉下来,他到底才十二,城府不深。走出一段,装作不经意的回头。
萧璟又抱起了姜瑶光,看模样,姜瑶光正在与他说什么,萧璟点了点头。不一会儿两人就消失在树林间。瞬间,一股郁气油然而起。
“祖母,他们?”萧柏张嘴欲言。
静妃淡淡扫他一眼,眼含警告。
萧柏顿时噤声。
祖孙二人默默改了游园的计划返回寝宫,待屋内只余心腹,萧柏终于忍不住道,“他们怎么会如此亲近?”打听来的哪有亲眼见的震惊大。
“上元节姜瑶光落水是萧璟救的,武成王与长公主又是亲兄妹,有这一茬在,两人相熟理所当然。”静妃淡声道。
萧柏眉头紧皱,话虽如此,可想起那人信誓旦旦说,萧璟是他未来的左膀右臂,姜瑶光是他未来的妻子。若真如她所说的那般,萧璟战功赫赫对他忠心不二,姜氏能人辈出手握重权,这两人对他登顶的作用不言而喻。眼下二人如此亲近,萧柏说不出来的古怪。
静妃依旧轻描淡写,“这些细枝末节,你何须在意。过于斤斤计较,只会耗费你的心神,耽误大事。”
萧柏脸色一僵。
静妃轻叹一声,看着面容尚且稚嫩的孙子,阿柏到底没有儿子的通达干练。想起儿子,静妃眼底起了一层雾气。她的儿子允文允武,眼见的要一飞冲天,却被人害死了,还是以那样惨烈的方式,活活摔断了脖子而死。可杀人凶手至今逍遥法外,还活的那么志得意满,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还得曲意逢迎。
静妃藏在袖子里的手死死握紧,纵使儿子去了十二年,每一次想起来都痛的锥心泣血,她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
萧柏敏感的察觉到静妃精神有异,凑上前,“祖母?您怎么了?”
静妃揉了揉太阳穴,后靠在引枕上,“不过是老毛病犯了。”她不敢告诉萧柏,他父亲意外而亡背后的真相,她怕孙子露出马脚,给他带来灭顶之灾。这些年她甚至都不敢告诉孙子她的野望,就怕孙子有了夺嫡之心过于上进,碍了泰平公主的眼,这个女人心狠手辣,有什么是她不敢干的。他们祖孙势单力薄,泰平公主只手遮天,除了蛰伏还是蛰伏。不想孙子得了机缘,也不知是福是祸。
萧柏赶紧从宫人那接过药喂静妃喝下,又给她顺背。
静妃望着孙子担忧濡慕的目光,脸色柔和下来,“我没事了。”语调一转,“萧璟得你祖父青眼,他又是有领兵之才的,出头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你们是堂兄弟又年龄相仿,便是走得近一些也无妨,尽量趁他未发迹之前交好。”
“我尝试过,可他对我敬而远之。”萧柏拧眉。
“以他这种人的性子,戒心必然重,可一旦入了他的眼,必会全心全意待你。”静妃道,“持之以恒,就是块石头也能捂热了。”
萧柏受教的点点头,犹豫了下道,“她说的几项事都应验了,可也有很多与她说的不符,她说我能……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孙儿心里没底。”
静妃蓦地沉下脸,“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先有人谋,后有天成。没有人谋,绝不会有天成。你还指望着坐享其成不成。”
不管怎么变,也改变不了皇帝子孙单薄的事实,皇帝就三儿三孙,太子是个草包,端王是个败类,荣王是朵奇葩。不出意外,继位的会是太子。
太子只有萧杞这一个儿子,一旦萧杞死了。太子还能去过继端王的儿子不成,除了萧柏,太子还能选谁。
萧杞不死也得死!这与她一开始的盘算差不离,只是现在更加坚定罢了。
萧柏霎时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