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渡佛〖07〗(1 / 1)

第47章

倪胭再一次踏进桑玄寺的时候, 桑玄寺香客少了许多, 然而流民却不少。倪胭才知道桑玄寺接收了很多从外地逃过来的流民。

小十二抱着一个很大的盆,里面装满热气腾腾的馒头,栽栽歪歪地走去分发。一些心善的香客偶尔也会帮忙。

“谢谢小师父。”

“谢谢小师父……”

分到馒头的流民连连道谢。

“小和尚,香客也可以吃吗?”倪胭抱着胳膊站在他身侧,望着他分发。

小十二一本正经地说:“寺中为香客准备了斋饭, 就在后……”

他一回头看见是倪胭, 顿时一惊, 手中的大盆差点落地。倪胭急忙走过去帮忙扶了一把, 笑着说:“小心哦。”

“多、多谢施主。”

倪胭收回手, 不去逗这小和尚。她转身,看见雪无刚好迈进庭院。

雪无看见她的时候,也愣了一下。

好像仙风道骨在一瞬间瓦解。

他甚至向后退了一步。

倪胭眼中含笑,端庄贤淑地朝他走去, 在他面前停下来,盯着他变化的脸色, 笑着开口:“和尚, 那天晚上真的是谢谢你了。”

她微微屈膝,施施然从他身边经过离去。

雪无却怔在那里。

谢?

谢他什么?

谢他从火中把她救出来?

谢他给他接上腿骨?

还是谢他帮助她飞升成仙?

雪无被自己忽然蹦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他怎么又信了她花妖寻和尚颠鸾倒凤才能飞升的浑话。

真是可笑。

雪无转身,望着倪胭远走的背影。心中惴惴, 其实他想问一问她那天晚上他睡着了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有没有发生不该发生的事情。

倪胭忽然停下来, 转过身冲他嫣然一笑, 想开口, 眸光流转, 似顾虑周围的人,又走回雪无身前,压低了声音道:“对了。那天家里人来寻我,我瞧大师睡得正香,便就没有吵你先走了。大师莫要怪我不辞而别。”

她抬着眼睛望着雪无,眼底有流转的笑意,也有说不清的温柔缱绻。

雪无又闻到了那种幽香。

“告辞了。”倪胭缓慢地低垂了眸光,转身离去。

雪无却眼中显出茫然。

她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与她之间并未越矩?可是他为何又衣衫不整?等等……这女子说话本就颠三倒四谎话连篇。根本完全不可信。

雪无皱眉摇头。

“唉!”小十二挠了挠小光头,重重叹息了一声。

雪无回头看他,小十二挺了挺小胸脯,与他对视着。

·

禅室里,怀道住持端坐着,他目光扫了一遍室内自己的十二个得意弟子,拢了拢胡须,道:“如今正是内忧外患之时,战乱不断,百姓民不聊生。为师与乾安寺住持商讨了一番,打算大开佛门接纳流民。”

风无不解开口:“师父,我们如今不是已经这样做了?”

怀道住持摇头,道:“如今收纳的流民数量甚小,而且只让其歇于庭院之中。于一国而言不过杯水车薪。我桑玄寺与他乾安寺皆是近千年的古寺,从不纳女流留宿。然而战起,流民中又以女流、孩童和老人偏多。眼下已是冬季,天气越来越冷。若不能好好安顿他们,恐难捱这一冬。”

“所以,这几日你们安排寺中小僧收拾屋舍,我们逐渐搬到千念塔中居住,将这寺庙屋舍留给难民,不分男女。”

“是。”

怀道挥了挥手,道:“去吧。”

十二弟子起身,缓步往外走。

“雪无,你留下。”怀道又将雪无喊了下来。

雪无并不意外。怀道摆手指向一侧的蒲团,雪无便恭敬坐下。

最近一段时日,怀道住持经常留下雪无单独论道谈经。

雪无从禅室出来时,已经是亥时过半。梳洗过后,他脱下僧衣,只着白色中衣躺下。

这一夜他又梦见了倪胭。

因为白日刚见过倪胭,又因为倪胭那几句似是而非的话,雪无又开始胡思乱想。像那暴雨中的一夜,自己究竟有没有破戒。

一会儿想到头疼,一会儿又是梦中倪胭浅笑的眉眼。

真真假假。

他倒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梦着,还是醒了。

三次梦见倪胭,这本来就让他觉得非常有挫败感,无颜面对佛祖。本来安生了三个月,偏偏今日白天又要见到她,偏偏夜里又要梦见她。

雪无越来越心绪不宁。

偏偏那种幽香又将他环绕。

他烦躁地翻了个身,竟又梦见倪胭穿着一身红衣躺在他身侧。

雪无淡了口气,喃喃自语:“怎么又梦到你……”

倪胭凤眼眼尾扫过好看的弧度,她低声说:“和尚,你摸摸看,看我到底是不是梦。”

雪无静静地看了倪胭好一会儿,忽然翻身坐起,冷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倪胭将食指抵在唇前轻轻摇头:“嘘,你是要把其他人都吵醒喊过来吗?”

她将手搭在床榻,撑着身子懒懒坐起,凑近雪无,轻轻低语:“和尚,你弄清楚我到底是真的还是梦了吗?真的不用摸摸看验证一下吗?”

“不必了。”

倪胭便凑得更近:“和尚,你在梦里梦见我啦?”

雪无紧紧抿着唇。他咬着牙齿许久,才终于开口:“你身上涂了什么香?能迷惑人神智的香?”

倪胭讶然挑眉。

“香?”她抬起手臂自己闻了闻,“什么香,我怎么什么都闻不到?我可不喜欢熏香。”

雪无警惕地盯着她。

“我知道了……”倪胭眸光流转,带着了然的魅人笑意,“和尚,那是女人的味道。”

她又板起脸一本正经地说:“你们和尚不懂,对于我们来说,男子要是闻到了一个女人身上的香,那就是有缘人。和尚,你抱过我,我也亲过你,你是不是得对我负责。”

她仰着脸,凑到雪无面前,带着小嚣张。

“阿弥陀……”

倪胭忽然凑过去,在他的嘴上吧唧一口。然后迅速退开,双手护在胸前,真诚地说:“我瞧着你的嘴型分外好看,实在忍不住就亲了一口。你是出家人慈悲为怀,应当不会怪我的吧?说、说好了哈,你不许打人!”

雪无放在一侧的手抓紧被褥。他缓慢地舒出一口气,道:“施主何必一定要如此戏弄贫僧?贫僧是出家人,清规戒律……”

倪胭忽然又凑过去,勾住他的脖子,再一次吻上他的唇。这一次,她小巧的舌尖探进他口中,调皮地舔了一下他的舌。

雪无身体紧绷,迅速将倪胭推开,他深吸一口气:“施主若再无礼,休怪贫僧不客气!”

倪胭睁大了眼睛,惊讶地望着他:“你、你怎么能如此对我?明明那天晚上你不是这样的!”

雪无抵御在身前的手僵住,脸上的表情也好像瞬间丢盔弃甲。

“那天晚上……”雪无低声重复了一遍,喉间微颤。

倪胭惊愕地瞧着他的表情。呃……该不会是被白石头猜对了吧?

她本来是随口这样说逗他,没有想到……

倪胭也有点懵。她甚至是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点。然后便在心里纠结要不要告诉这个可爱的小和尚真相?

倪胭正犹豫不决,雪无先开口:“女施主,贫僧自问没有愧对你任何。你又何必步步紧逼?”

他眉宇之间尴尬之色稍显,停顿了一下,又说:“那天晚上,贫僧也不知为何会睡着。至于梦中……”

雪无忽然说不下去了。

他虽自小生于桑玄寺可也明白名节对于女子而言是多重要的事情。若他真的做了错事,又怎能将所有罪过推到女子身上?

思虑再三,雪无终于有了决断。他起身下床,于双开门的矮柜中翻找,终于找到一把匕首递给倪胭,肃然道:“贫僧一心向佛,断然不可能舍弃佛门。若真的轻薄了女施主,女施主尽管取贫僧性命。”

他端坐着,慢慢合上眼,手中捻着佛珠,薄唇微微开合诵读经文。整个人的表情和心态也都平和了下来。

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只能让他每一日生活在寝食难安之中。如今有了抉择,倒也生死无畏,万分坦然。

倪胭握着手里的匕首轻声笑起来。她便也学着雪无的坐姿,盘腿而坐,说道:“我今日白天与你说的话是真的。那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正好家人寻来,我便跟他走了。我瞧你睡得很沉不忍心打扰,遂没有喊醒你,不告而别。唔……是让大师产生了什么误会吗?”

雪无讶然睁开眼,忽然对上一眼潋滟的眼睛。

他微微收起目光,眉心却仍旧轻蹙。

“如果女施主所言非虚,那为何……”雪无顿住,无法说下去。

“为何什么,嗯?”倪胭歪着头好奇地问。

雪无想问他为何醒来衣衫不整,而且连裤子都被褪到了膝下。他瞟一眼倪胭的眼睛,又再一次迅速收回视线。前一刻坚定的心志忽然又乱了。他问不出口……

“你说话呀?”倪胭翘着嘴角又一次追问。

她身上的幽香更加浓郁,这种幽香让雪无越发心绪不宁。他心生怀疑这种香气真的只是她说的女子身上固有香气,而不是某种可以乱人神智的迷香?

“说话呀!”倪胭本来想再撒撒娇,去扯他的袖子。但是瞧着他的样子实在是紧张得很,只好打消这个念头。

“贫僧是想问女施主为何夜半三更跑到这里来。此举实在不妥,不妥。”

倪胭便学着他的表情,认真说:“你是出家人,应当不懂男女之情。更是不懂为何一见钟情。大师,自你第一次把我从湍急的溪流中救出,小女心悦你。本想着你是出家人,实在不该乱你修行。黯然离开三月,日日以泪洗面,唯独梦里能见到你时才展露笑颜。后来实在被相思所扰,才想着再来桑玄寺见你一次,今生再不相见。谁曾想到那第二次相见更像是饮鸩止渴,我回去之后对你想念越发深厚。待腿伤刚好,再次违背了自己的立誓,又寻来了。”

雪无望着他,眼中的情绪十分复杂:“贫僧从未遇见过此等事情,一时之间、一时之间……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倪胭越发觉得这和尚有趣,故意去问:“你是不是讨厌我?”

雪无沉思了片刻,才缓缓摇头。

倪胭也跟着摇头,嘟着嘴说:“我不相信。你明明就是讨厌我且讨厌得很。刚刚还那么用力推开我……”

雪无低着头不去看她,闷声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唔,我晓得了。出家人讲究博爱、大爱。你不讨厌我,是因为你有一颗向佛的慈悲心,不讨厌世间一切生灵。”

雪无神色不变,心中却闪过一种奇异的讶然。面前这女子总是胡言乱语,可偏偏偶尔会说出一些颇有道理的禅语。

“不论其他,女施主还是不当夜里潜入贫僧房中。”

倪胭托着腮:“你们做和尚的都这么啰嗦吗?”

雪无在心里回了一句——明明是你说的更多。

外面忽然隐约响起脚步声,伴着两个和尚的对话,两人转眼走到雪无房门。

雪无脸色微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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