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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起回到凌霄阁时,已经是亥时了。

这个时辰,宫里也已然安静下来,只听得叫侍卫一遍遍巡逻的脚步声。

走进正殿,燕文灏就察觉到了谢景钰的气息,大概是由于慕子凌也在,所以他躲着并没有出来。

示意福全和多元去门口侯着,当着慕子凌的面,燕文灏便抬起头,往谢景钰躲藏的地方看去,接着又淡然地喊了他的名字。

躲在房梁上的谢景钰一惊讶了一下,他看了燕文灏一眼,猜到是燕文灏已经跟慕子凌坦白后,就也不再躲藏,纵身一跃,翩翩落在了他们面前。

看到从上突然落下的青年,慕子凌被吓了一跳,整个人往后退了一大步。

对慕子凌勾唇一笑,谢景钰一双带笑的眼睛看向了慕子凌,然后又潇洒地摇了摇手里的折扇,对他温声问候道,“好久不见。”

看清他的面容后,慕子凌不禁睁大眼睛,眼里的诧异溢于言表:“你……琰泽?”

谢景钰微笑着,他点点头,“是我,三年前我不告而辞,还未跟认真道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如今又再见,终于能跟好好你说句谢谢了。”说完,他又抬手,深深地对慕子凌作了一个揖。

再抬起头时,谢景钰目光幽幽,他肃然着,但说话的语气里却也含了几分愧疚:“很抱歉,之前出于其他考虑,对你隐瞒了我的身份,现在重新介绍一下吧,我姓谢,名为景钰,琰泽是我的表字……同时也是文灏的师兄。”

慕子凌闻言,表情一边,脸色变得很不好看,他从来未曾想过,自己曾经对其坦诚相交的好友,对他都是带着欺骗的。

目光复杂地看向谢景钰,许久,慕子凌敛下心神,才出言淡声问他:“你是殿下的师兄?”

慕子凌至今还记得谢景钰,而且印象尤为深刻。

救起谢景钰的那日,已然是入夜,快要戌时了。

那时,他在后院散步,正准备回房时,突然听见后门处传来一阵声响,之后,他闻声打开门,一眼便看到一个血人倒在距离相府后门不远的巷子里,已经出气多入气少了。

慕子凌对医书也略有涉及,当即就蹲下-身,稍微检查了一下对方的伤口,发现那人是受了极为严重的剑伤,而最危险的一处伤口,就在腹部,仅仅再往右偏一点点,就该回天乏力了。

因着不忍看他就这么流血致死,慕子凌皱着眉,稍稍迟疑了一会,便下了决定,将这个人带回了府里养伤。

谢景钰醒来后,就跟慕子凌道了谢。

而后面养伤的那小半个月,慕子凌发现谢景钰十分博学,便跟会每日过去,跟他聊许多话题,他们聊得极为投机。

当时,慕子凌觉得与谢景钰极为投缘,甚至曾经一度,慕子凌已经将谢景钰视为至交好友,推心置腹。

只是后来,谢景钰有一日就忽然不告而别的离开了,再也不见踪迹。

也因为如此,以至于慕子凌以后每每再想起谢景钰时,都仍旧会有些遗憾和感慨。

然而如今,在这样的情况下重新再见到他,慕子凌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高兴起来。

此时此刻,他甚至不知道,当年自己的那次出手救助,是否是谢景钰和燕文灏一早便设计好的。

思及此,慕子凌抿紧唇,看了看眼前的谢景钰,接着又偏头看了一眼燕文灏,而后蹙着眉,冷声质问:“你从三年前就开始算计我?”

他的视线直直地落在燕文灏身上,那平静无波的眼睛深处,藏着深深地质疑和一抹难以言喻的忧伤。

燕文灏闻言,瞳孔微微放大,他的唇角含着一抹苦涩,无奈摇头道:“不是如此的……”

但是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完,慕子凌却已经转过头,不再看他,眉目之间满满都是毫不掩藏的厌恶。

“谦和……”

怔怔地看着已然转头不愿理会自己的慕子凌,燕文灏将未出口的话含在嘴里,神色闪过几番挣扎,最终还是不再开口。

他放在身侧的手金紧握成拳,神情肃穆,眼里飞快闪过一丝压抑到极致的疯狂,但很快又恢复成一片茫然又充满困苦的模样。

看着眼前两人的相处全然没了之前的和谐和温馨,谢景钰收起折扇,忍不住在心里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他沉吟一会,斟酌了一下言语,随即出言替燕文灏解释道:“不,并非是你所想的那般,当年你救我时,我确实被人追杀,险些丧命,仓皇逃到慕府后门,跟文灏毫无关系,更不存在设计之说。”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转身往后走了几步,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又拿起一旁的茶杯喝了一口水,随后才继续道:“三年前,我偶然路过一个城镇,因山贼肆虐,镇上百姓过的苦不堪言,我一路上山,斩杀满山的山贼后,没有去仔细清点人数,让其中两名山贼趁机逃走了。”

“他们一路尾随我入京城,而那日,我在酒楼饮酒,他们化成店小二,送上菜时,正好趁我不备,偷袭于我,我来不及躲开,腹部受了一剑,正是多亏你出手救我,我才能够保住性命。”

顿了顿,他微微偏头,看了一眼燕文灏,沉默许久,才接着往下说道:“如今文灏已经不避讳你,让你见到了我,只怕,他已然将所有事情都与你坦白清楚了吧,那么你应该也知道,文灏从六岁起便中了剧毒,而三年前,他还正受着奇毒的折磨,整日痛苦不堪……”

眼神染上些许怜惜,谢景钰又看回慕子凌,把玩着手里的折扇,轻声道:“你未曾见过文灏身上所中之毒发作时的情景,他时常会痛到喊叫,不停翻身,甚至不惜用伤害自己来转移注意力……”

“那时的他,尚且只有十五岁,纵然心里愤恨难平,有心想要谋划一番,也是毫无精力可言,何况,当时,他并未想到过要利用你,或者利用慕大人。”

说到这里,谢景钰脸上一直含着的一抹笑意终于全部褪去,转而眉头紧锁,他沈着一张脸看向慕子凌,口吻里带着有一些冷意:“你不该如此误会他的,他……”

“够了,景钰。”

出言打断谢景钰的话,燕文灏又看向慕子凌,眸里藏着一抹温柔,他温声道:“谦和,我让你见景钰,是想让你知晓,从今往后,我不会再隐瞒你分毫了。”

“……”

沉默着,慕子凌丝毫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咬着牙,将藏在广袖中的手握紧,慕子凌用尽全力压下听了谢景钰的这番话话,心里那些即将翻涌而出的整整疼惜。

过了一会儿,他垂下眼眸,面无表情,语气淡漠道:“我累了,想要先回去歇息了。”他不想再继续呆在这里。

“你不留下来再听听吗?”

一把抓住慕子凌的手,让他离开的脚步暂时停下,燕文灏垂着眼帘,眼底的情绪被过长的额发遮住,看得并不真切。

一点一点将自己的手抽出,慕子凌没有回头,他眸光闪缩,冷声道:“我很乏了,想要休息,殿下与谢公子继续商量要事吧……何况,也没有任何兴趣知晓那些事情。”

到了如今,燕文灏已经想要将一切的计谋,都一一告诉慕子凌了,但是此时的慕子凌,却一点都不愿意听了。

或许是慕子凌语气中的不耐和冷然实在太过清晰,让燕文灏忍不住怔了一下,随即便蓦然把手松开了。

之后,燕文灏也不再出声挽留他,只是表情复杂地站在原地,一双眼睛,始终落在慕子凌身上,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远,直到连背影,都消失在门口。

在原地又站了一会,等他慢慢将自己的视线收回,而后转过身时,他脸上方才的所有神情已经全部敛起,露出了跟以往一模一样的,从容温和的模样。

缓步走至上座的软塌坐下,燕文灏挺直腰背,正襟危坐,他的目光扫向不远处,缓缓眨了一下眼睛,接着淡漠道:“出来吧。”

燕文灏的话音落下,立即便两抹黑色的身影一前一后跃了进来,径直在他面前跪下:“参见殿下。”

“暗四,落雨,你们都起回话吧。”

淡淡地应了一声,见他们都已经起身了,燕文灏便又扫了他们一眼,接着眼神凌厉地问道:“你们是何时到的?”

落雨和暗四坦白道:“属下们是在王妃正要离开时到的。”他们进来的时候,恰好看到慕子凌还未离开,便连忙屏住呼吸,躲在暗处不敢出现。

微微颔首,燕文灏“嗯”来一声,沉吟一会,又道:“从今往后,你们不必再在谦和面前躲藏了。”

他既然说过不再隐瞒,便真的不会再有隐瞒了。

对视了一眼,落雨和暗四都看到了彼此眼里的惊讶,但他们总归只是下属,纵然心里疑惑无比,也不能轻易开口询问。

他们要做的,便是尽好自己的职责便是。

支着下颔,燕文灏的视线在眼前的两人身上扫了一圈,最终落在了落雨身上,当他看到她脖劲处遮掩不住的红痕时,眼神微闪了几下,他垂着头安静了一会,再抬头时,他蹙着眉,忽然问:“暗六,你可曾后悔过?”

暗六是落雨的代号,她也是七个暗卫中,唯一的一名女子。

怔了怔,反应过来后,落雨抱拳跪下,表情严肃道:“属下不会后悔。”

她的眼底闪过一抹无比浓厚的恨意,狠声继续道:“两年前,我妹妹尚且不足十二岁,仅仅只是因为摔倒,不小心把热茶泼到了燕文志身上,过后却被燕文志硬生生折磨致死,我妹妹的这个仇,我一定要报,纵然要我粉身碎骨,我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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