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把钻戒塞回去,挽住他的胳膊说:“我怎么闻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还故意往他身上凑,这闻一闻,那嗅两嗅,得出总结:“你今早一定是吃了醋!”
指腹捏了捏她的脸颊,促狭一笑:“瞎说。”
他干嘛要吃自己的醋?
只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而已。
她所说的他没有半点印象,毕竟与她经历了那么多岁月的人,是另外一个人,而不是自己。她曾经的喜怒哀乐,只为那个人。
察觉他的不对劲,玫瑰小心翼翼试探:“生气啦?”
落荆棘把人抱得更紧,汲取秀发上的淡淡清香:“我明日要出一趟远门,去南京,快的话,两个月内回来。”
心头涌出一股暖暖又熟悉的热流,氤氲了玫瑰的眼眶。搂着他,喉咙一阵发麻。
胸腔有震动,是他在笑:“舍不得我?”
玫瑰啃着手指:“以前你每次出门,都会向我报备行程。”
“以后都给你报备。”
“不许食言。”
“哪里敢?”
哪里舍得让你担心?
把她的手拉到鼻翼下,轻吻手背,分别的情绪一下子把两人罩住:“等我回来,跟我讲讲以前的‘我’,好不好?”
纵使那个人是自己,也忍不住会吃醋。他要做的,便是知己知彼,对她更加好,才能弥补亏欠她的一切。
她并不知道,不久前那个吻,髣髴一把精准无比的钥匙,随着咔嚓一声,把他藏在角落里无人问津的记忆盒打开,各种残破的碎片打翻了他看似波澜不惊的生活。
长臂紧紧泅住她,目光坚毅。左手国土,右手玫瑰,乃训文此生所求,缺一不可!
“乖,再喊我一声。”
“喊什么?”
“夫君。”
玫瑰摸摸他的短发:“乖呀,娘子。”
——
“唉……”
过了一会儿,又是心情更加低落的叹息:“……唉……”
冬荷实在听不下去,用鸡毛掸子戳了戳她的肩膀:“至于嘛你,自从落荆棘走后,这已经是你第两百七十三次叹气了。”
再没把‘无良奸商’四个字从他头上摘掉前,冬荷是绝对不会喊他少爷的。
托腮的玫瑰没心情打扫,又叹了一口气:“这不是第一声,也不是最后一声。”
“空有一身皮囊的家伙,你呀,就是被他的表象所迷惑。”
自从知道落荆棘就是玫瑰口中的亲人,冬荷天天给她洗脑,各种办法都试过了,玫瑰依旧不改初衷,还见招拆招:“我当初就图他长得好看。”
不然,也不会嫁给他。毕竟宋家在杭州也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只要她不点头,疼爱她的爹娘宁可毁约,也不会让她不开心。
“我嘞个去,宋玫瑰,你也太肤浅了吧。他可是有婚约在身的人,要是传出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如果非要在名声和他之中选择一个,我一定会毫不犹豫选择他。”
“就算是被辜负,你也认了?”
玫瑰笑,眼里髣髴坠满璀璨星河:“他不可能辜负我。”
上一世如此,这一世也一样。
她相信他,正如他所给她的保护一样,固若金汤,严丝合缝。
“说不过你说不过你。”
冬荷拍着脑袋,一脸‘孺子不可教也’的挫败。
又过了半个时辰,伺候落太太的丫鬟燕弥过来喊走了几个人,步伐匆忙,没有任何停留。
冬荷觉得古怪,就一路探听过去。这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匆匆忙忙跑回两人的房间,把玫瑰这尊念夫石挖起来:“赶紧跟我过来。”
一路急赶慢赶的小跑,玫瑰都来不及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就被冬荷揿在厅堂的走廊中,以半人高的花瓶为掩护,上头的绿植也开得相当葱翠。
厅堂里坐了两个人。一个是落太太,另一个人背对着她们,看起来风尘仆仆,鞋被磨破,明显是长途跋涉而来。两人看上去相谈甚欢,落太太少有的笑容,都给了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子。
距离得远,两人的交谈声断断续续,听得不是很真切。
这时,燕弥走过来,客气的扶起女子,还听到她们说什么沐浴更衣之类的话。
“这回,你总算死心了吧。”
玫瑰有些哭笑不得,她到现在还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可把冬荷气坏了,扶额,摸把汗:“她就是落荆棘那个定了亲的宋家小姐,老家被鬼子搅得天翻地覆,一路逃过来,目的是什么,你应该比我清楚。”
心被她几句话压得喘不过气来,这么说,爹娘也在?面上一喜,攥住冬荷的手,连番追问:“宋家老爷和夫人在哪儿?”
还四下找寻他们的身影。
因为动静太响,被落太太发现。
“宋玫瑰,你们两个人给我过来。”又是落太太面无表情的一天,“鬼鬼祟祟躲在墙角,想干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没说话。
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
落太太绕着她们转了一圈,对玫红色的指甲甚为满意:“你们不说我也知道,不就是偷偷来打探宋家小姐的事情吗?”
玫瑰正色道:“民国提倡一夫一妻制。”
“你这是你一个仆人该对我说话的态度吗?”
落太太保养得宜的脸上因为愤怒,皱纹陡然多了好几条,“别以为留下来就能万事大吉了,你们两个,禁足三天,罚俸半个月。”
“我不服!”
本以为忍气吞声就能不给玫瑰惹事,可现在看来是大错而特错了。
落太太把卖身契一摆:“光是顶撞主子这一条,我就能把你卖进舞厅里。”
两人起争执这会儿的功夫,一道骨瘦如柴的身影穿着漂亮的洋装,局促不安出现在三人的视线里:“夫人……”
落太太热络握住她的手:“喊夫人太见外了,称我为伯母吧。”
说完还故意乜斜玫瑰,像个得了还要故意炫耀的小屁孩。
玫瑰心里记挂另一件事,忐忑问她:“宋小姐,令尊和令堂没有随你一起来吗?”
“老……”
急忙缄口,又抽泣着说,“爹和娘……他们驾鹤西去了……”
捂着脸,嘤嘤哭泣,好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千金小姐,娇贵羸弱得风一吹便倒,“我从杭州一个人风餐露宿寻过来,只因爹娘生前遗愿,要我无论如何,也要平平安安活下去……”
落太太听完,也动了恻隐之心,轻言细语安抚她:“别难过,你爹娘不在了,还有伯母呢。以后,有伯母给你做主,不要怕。”
偏头瞪玫瑰,暗骂她哪壶不开提哪壶。
可她们不知道的是,这个消息对玫瑰来说,却是晴天霹雳。
爹娘在前世的命途虽然受了些波折,可福大命大,不至于那么早就过世了,否则,亲手送给她上花轿的人是谁?
仿佛万箭穿心,她乱了心神,攥住宋婧旖的手,激动的表情近似逼问:“告诉我,他们是因何故而丧了命?又是谁杀了他们?”
宋婧旖被吓了一大跳,结结巴巴说不出句完整的话。
“闹什么闹?反了天了是吧?”
落太太快刀斩乱麻,指挥几个人过来,把玫瑰和冬荷连拖带拽塞回她们的房间。泪水模糊了玫瑰的眼睛,她无声哭泣,整个人瘫软在地上,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精魂的破布娃娃:“早知道这样,我就该、该多陪陪他们的……”
“玫瑰你别吓我啊。”
冬荷不知她为何会变成这样,手忙脚乱给她擦眼泪,“有什么事你就跟我说啊,不要憋着,会把身体憋坏的。”
宋家老爷夫人的死,为什么会让她有这么大的感触?
泪光点点的眼睛里,有光的湮灭。玫瑰抱着她,似回忆似怀念道:“我曾经受过他们的恩惠……”
养育之恩,教导之恩,送嫁之恩和……白发人送黑发人之情。
“原来是这样。”
冬荷以为玫瑰也像自己一样,受过他人的一饭之恩,“可是我们现在出不去,不然就可以找那个宋婧旖问清楚他们究竟是怎么死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玫瑰找来纸和笔,匆匆在上头写下几段话。冬荷没念过什么书,不识几个大字。只见她连墨迹都没有吹干就装进了信封里,密封前,瞥见昨夜桌上有晒干的白昙花,刚扯下一朵,因力度不够,花瓣裂成无数小块,也没了花香。
转身去寻剪刀,可把冬荷吓坏了,脸色苍白:“你你你……千万别做傻事啊。”
咔嚓!
一缕青丝装进了信封里,也把玫瑰错综复杂的情绪一并密封。
气温降了,夜暮沉沉又阴冷,风把树梢吹得哗啦啦乱叫。负责看守她们的人在楼道尽头聊天,长生如约而至:“你找我?”
‘夫君亲启’的一封信递到了她的手中,“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给夫君送过信。”
“明白。”
长生走后,冬荷满脑子疑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玫瑰料到她心中所想,却没有多余的心思解释。
在她们被拽回房间前,长生手捧着落太太的外衣,从楼梯转角下来,与玫瑰对视一眼,交换彼此心中的想法。
她知道,长生一定能听得到自己的心声。有了长生的保驾护航,信很快就送到了落荆棘手中。信上的内容很简单,深眸静静看了一眼,眉峰辨不清出什么情绪,只是指腹轻柔摩挲信纸右下角的突兀褶皱,像是被泪水浸湿过又干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