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两人导了一场大戏。玫瑰先是大声呼救,引来值班医生和护士前来查看情况。趁他们不备,将其打晕。分别换上他们的着装,带了口罩后谁也认不出来。
看守的门卫正在换岗,换下来的两个人在楼梯间附近的抽烟。没有钱,只能捻卷子包烟丝,烟雾缭绕,醉生梦死。
这家医院的传教士很多,也有不少信徒。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们决定从后门离开。
月光洒落两道踏着小碎步的黑影,夜色沉静,偶尔传来几声鸟鸣。走到一半,突然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
一声痛呼,有人撞上了。瞥见是穿着军装的鬼子,平头老板姓忙道歉,却被那人狠狠修理,打得只剩下一口气:“让他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这样的情况,已然不是第一次。鬼子这些年来越发的嚣张,以‘保护’之名逞掠夺之凶,着实令人恨得牙痒痒。
原本不该多管闲事,可还是管了。只为问心无愧。把那人扶到树下,他颤颤巍巍拿出一个小摇鼓,恳求道:“能、能不能麻烦你们一件事?”
玫瑰于心不忍:“什么事?”
“麻、麻烦你们把它送到我即、即将出生的孩子身、身边……”
“他现在在哪里?”
“四川……成、成都……我的妻子姓魏,名囚歌……”
突然来了几句鸟语,鬼子举着枪走过来。
男人把小摇鼓匆匆交给玫瑰之后,像个英勇就义的将士,拦住鬼子,让玫瑰夫妻得到逃跑的机会。
不怕死的人,一切的恐惧皆会烟消云散。
听着响起的枪声,玫瑰愣了数秒,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快追,在那里!”
人越来越多,二人在胡同里七拐八绕,却比不过他们人多势众,正大肆抓捕。落荆棘护着玫瑰,突然碰到闪现出来的黑影。
追赶在后头的鬼子兵闯进一家四合院,大张旗鼓的扰民。找不到人就一阵搜刮,简直是贪得无厌。
门墙外的玫瑰气得不行,要不是现在的他们不宜暴露踪迹,真想把那些鬼子兵打成残废,看他们还敢不敢欺负人!
“别冲动。”
方才救下他们的人扯下口罩,月光下,一张熟悉的脸瞬间扑面而来。
见两人呆若木鸡,孔知洛玩笑道:“是被我这张帅裂苍穹的脸给吓到了?”
一个结实的拥抱。
落荆棘捶了下他的肩膀:“很好。”
“很好什么?你这个人,能说一个字绝不说两个字,能说两个字绝不说一句话。毛病比其他人还多,真不知道宋小姐是怎么看上你的!”
玫瑰接住他的话茬:“自然是这张倜傥不凡的脸啦。”
孔知洛乐不可支:“你不怕有一天他老了,这张英俊的脸爬满皱纹,各种老年斑,白发苍苍。不仅照顾不了你,更照顾不了自己?”
不愧是真朋友,拆台一个比一个厉害。
可这个问题,玫瑰早就想好了答案。还没说,落腹黑直接抢过话语权:“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问题问得恰如其分,似乎一切没有什么不同,沟通也不曾成为障碍。只是他们不知道,在一个黑乎乎的胡同里努力辨别他人的唇语,是一件多么费力又强大的存在。
孔知洛识相,没再追问。既然话题引到自己身上,他便把这次的目的交代清楚:“我知道蜜獾是谁了。”
“一个尖脸金发的野人?”
“不是。”
回想那日,他身中数支飞镖,坠落的湖水附近皆被鲜血染红。本打算在水里逃生,可体内的麻醉越来越厉害,头重,视线模糊,直至逐渐失去所有意识。
他是被湖水冲到岸边,恰好碰到一出海捕鱼的渔家所救,半个月后才醒。脑袋混沌,浮动在里头的片段模糊又朦胧。
修养了一周多,才有所缓和。第一时间就是想跟海上的他们取得联系。偏偏渔村里什么都没有,不能连累其他人,他便只好静观其变,自寻机会。
这夜,他沐浴月光,从海边踱步慢悠悠回村庄。忽而一火光冲天,黑烟白雾弥漫,凄厉的哭嚎声响彻整片深穹。
带头烧毁渔村的人,以残忍的口吻吩咐手下:“不把找出来,谁也别想活!”
树皮在掌中断裂成无数截,孔知洛胸中满是愤怒的情绪。
领头人转过身,火光中的半张脸阴诡又可怖。
“你确定没有看错?”
玫瑰再三确认,手里的素描画像,光是神态和目光就与陈浅沫相差甚远。可细细一看,还真就是陈浅沫本人。
她不仅带人烧毁了渔村,还在他们的船上安排了一处出好戏。归根结底,皆因她头上罩着一个特殊的身份——代号蜜獾。
陈家三小姐,居然是真正的蜜獾。
玫瑰看着指上的戒指,缓缓攥紧拳头。这世上存在着太多的谎言与欺骗,就连童话故事,也是骗人的。
从一开始,东来就在掩护陈浅沫。
比如他在明里暗里都误导着所有人说,这一切都是一个人谋划;又比如他跟陈浅沫在甲板演的那出戏;再比如他死了之后尸体居然不翼而飞。
千言万语的总结下来,只有五个字:蜜獾,必须死!
——
三人启程出发,水路和铁路是走不了了。木村加派了不少人手,日夜搜寻他们的行踪。
只剩下陆路。
三人计划,半个月内抵达四川,与大部队集合。不过在此之前,得先把匣盒里的东西毁掉,连灰都不剩下。
“其实,我有一个更好的主意。”
孔知洛拿着一把临时做的扇子,扇叶上的山水图倒是别致又独特,“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一块肉,都是见者有份,更何况是那些自视甚高的家伙?
国土广茂,又有廉价的劳动力。科技需要市场,这么大的一块肥肉,怎么可能就让一个岛国独占?
韬光养晦之人,也需要时间。
落荆棘牵住玫瑰的手,目光轻柔:“今天教你一招。”
“是什么?”
“坐山观虎斗。”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匣盒里的所有东西皆被刊印了上百份,逐一送到各国重要的领导人以及将军手中,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木村自顾不暇,调遣各种兵力回国迎战,玫瑰等人的南下之路自然顺风顺水,没受太大的阻拦。
四月中旬,风尘仆仆的他们终于抵达成都。
莫愁喜不自胜,直接冲上来,给落荆棘行了个大礼:“少爷!”
眼眶里含着热泪。
落荆棘拍了拍他的肩膀:“起来吧。”
仰头看着城墙上的一砖一瓦,语气里杂糅了太多的情绪,反而显得平静沉冷许多。这日的阳光落在身上,和煦温暖。
青秋和长生也迎了过来,伸手欲接他们手中的行李,被玫瑰拂去:“我们自己来就行。卖身契已经烧了,你们现在不是落家的仆人,而是跟我们一样自由平等的公民。丢掉高高在上的称谓,喊我们名字就好。”
长生说:“不论以什么身份,只要还跟着少爷少夫人一天,我们就尽一天的职责。”
“是啊。”
卸下笑面虎身份的青秋,有些害羞牵过长生的手,“少爷,我们有件事要跟你们说……”
玫瑰一眼看破,嘴角止不住的上扬:“你们……”
两人默契对视了眼,不好意思点点头。
玫瑰给了长生一个大大的拥抱:“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明明两情相悦,却备受命运的折磨。人生里的跌宕起伏,他们都历了个遍,不过幸好,终究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恭喜你们。”
“要不是少夫人的提点,或许我还没那么快醒悟。”
玫瑰有些迷惘,指了指自己:“我吗?”
长生含笑点点头,目光落在琉璃仙戒上:“少爷求婚那晚,少夫人曾找过我。”
那夜,月色是金黄朦胧的,心却如同摇摆的枝丫,怎么了也下不了决心。
“在烦心什么?”
玫瑰端了一碗炸得酥脆油豆腐,笑说,“冬荷的得意之作,赏脸尝一尝。”
“多些少夫人。”
长生这几天都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一口。
玫瑰见她郁郁寡欢,脸上的愁色更似不曾消减:“是不是因为青秋。”
“并没有。”
否认得太快,反而更加凸显问题所在。
玫瑰点点头:“我知道了。”
起身,被长生喊住:“少夫人,你要去哪里?”
“去做我应该做的事情。”
长生着急了,脱口而出:“什么是应该做的?”
察觉这语气越过了界,忙躬身下跪道歉。
“是要道歉,不过不是你。”
玫瑰拦住她的跪身,面色极其沉肃,“青秋这个笑面虎,公然骚扰我的长生姐姐,不把他大卸八块,难解我的心头之恨!”
果然是跟夫君呆久了,把他的冷漠阴沉学得十成十。
“不关他的事……”
“难道你的郁郁寡欢跟他没有关系吗?”
“少夫人……”
自古女子堪多情,心悦郎君君不知。寒来暑往终有时,错教月老空牵线。当年入了落俯,便是希望能够多见他一眼。没想到他对自己用情如此之深,只是这份爱,她怕是给不起了。
玫瑰问她:“你不爱他吗?”
换作以前,她必然可以坦然承认,自己对他,只是亲人之情。只是自从他袒露自己的心声开始,便不再顾忌的穷追猛打,心在举棋不定中来回晃摆。
原来如此。
原来长生姐姐只是一个对情事尚未开窍的女子。青秋这一番穷追不舍,虽说有些讨厌,还让人招架不住,可却撼动了长生这座看似坚不可摧的大山。
也是,这世上,有哪个女孩不渴望自己被心仪人所爱,一生幸福?
“你的意思是……我对他……也……不可能的,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接连三个否认从长生口里说出来,表情微妙,显然口不对心。
真心虽然会迟到,可永远不会缺席的。
玫瑰摩挲着琉璃仙戒,目光澄澄:谢谢你。
替她完成牵挂许久的事情。
进城与宋爹宋娘团聚,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可到了落太太那里,却选择对落荆棘避而不见,只把玫瑰唤进去。
“落太太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在这里等一等,我进去就帮你说情。”
落荆棘捏了捏她的脸颊,笑着说了声好。
待她进去,孔知洛的声音从后传来:“你还想瞒多久?”
风从林萧过,拨开云层,便可见灼灼的光。只是这林萧间的暖风,并没有带来飒飒的声音。
玫瑰走进落太太房中,珠帘都拉下来,窗户倒是都打开,通风。房间虽然简陋,可摆设倒是整齐,香炉里的沉香好闻极了,仿佛正在替她洗掉一身的疲倦,人也变得格外精神。
“知道我找你来要做什么吗?”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傲娇。
落太太从珠帘里走出来,素色的旗袍穿在身上,颇有种岁月静好的味道。
玫瑰琢磨了下,回她:“难道不是为了向我打听夫君这一路的辛苦?”
“你也知道他的辛苦---”
等等,说好要耐住性子,和颜悦色讲话的。
不能变成泼妇,不能失了仪态。
切记!切记!
落太太一番调节,瞥眼:“我的儿子我了解,他纵使遍体鳞伤,也绝对不会在我面前表现出一星半点的异样。”
玫瑰‘哦’了声,给她出主意:“是我就直接绑了,验伤。当着他的面泫然欲泣,让他多心疼心疼。”
没想到落太太居然说:“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话出口后,她就后悔了。
扶额,感觉努力维持的端雅心态要崩:“我说宋玫瑰,你就不能不老把我往阴沟里带?”
“太太,不许你说我夫君是阴沟!”
“……”
落太太自知跟她聊不下去,挥挥手:“你走吧。”
玫瑰死皮赖脸:“那可不行,我还没给夫君求情呢。你那么想他,肯定要见他一面的呀。戏本里都是这么演的,什么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
落太太叹了口气,这首诗哪里是这么用的?不过也不怪她,谁让她这么小就被偷走,别说读书,能在这吃人的世界里活下来,已然不易。
燕弥端来了好几种糕点:“太太听说少夫人爱吃,特意亲自下厨,都不让旁人动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