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村把她的情绪猜了个遍,意料之中地说:“看来你还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不回头,也好,我倒是想看看落荆棘成为我的阴祟人傀儡后,你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几个清醒的阴祟人过来报:“落荆棘和周慕来都逃走了。”
木村一个微表情,樱子几个巴掌就拍碎了他们的天灵盖。面前尽是乌烟瘴气,看得人极不舒服。玫瑰又开始反胃,却是什么也吐不出来了。
“搜山!抓活的!”
木村看了眼玫瑰,轮椅转了一大圈,“走,上山!”
玫瑰咬着牙齿根,滔天的恨意都从每一个毛孔里透出来。
——
虎头山某处隐蔽的山洞,顶部好似被人用刀削去了一截,状如脸盆,足足有十几米宽。借着洒进来的微光,一群伤兵惨将相互搀扶着进洞休息,留存体力。
“少爷,你怎么样?”
莫愁人不如其名,浓重的愁绪让他急得像惹祸上的蚂蚁。日出东方,玫瑰的脸在落荆棘眼前浮动,辛夷花叶的锋芒被他揿下,转眼就中了木村的偷袭。
落荆棘勉强撑起身:“青秋,目前我们还剩下多少人?”
青秋从方才就在清点人数:“不足百人。”
周慕来说:“你先躺下休息。”
落荆棘的脑子还在飞速的转动,沉思良久,却始终没有琢磨出一个切实可行又能保全大家的计划。一拳头砸在地上,裂开的地板上有浅浅的血液渗出。
周慕来知他这番焦灼是为了谁:“玫瑰拥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知道我们久未回去,一定会做好各种防御准备。”
可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半信半疑。再多的防御准备都抵挡不住敌人不要命的撕咬,你看,他们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青秋说:“周先生这句话说得不错,少爷。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可如果连你也心烦意燥受情绪波动的影响,那么大家就更加忧心忡忡孤立无援了。”
莫愁也凑过来:“是啊是啊,我相信少夫人一直在等着我们回去救他们的。”
洞外的阴祟人疯狂的嘶吼,一个接一个,髣髴在挑战谁的权威似的。洞门口贴着辛夷花叶,他们看不见这个山洞,就算看见了,也不敢靠近半步。
落荆棘说:“我需要一个人。”
众人还没等他说完,立马毛遂自荐。
落荆棘说:“我已经知道如何击退阴祟人,可我需要一个人做掩护,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换言之,这个人只能战死沙场,回不来了。
听到这里,不足百余人的山洞里再次响起洪亮叠起的声音:“我来!”
战死沙场的英杰豪雄,是人生中最为添光加彩的一笔。
一个手掌揿住落荆棘的肩膀:“让我去吧。”
周慕来说:“我的这群战友们跟着我出生入死,没有一个是贪生怕死的。可他们也有父母妻儿,最小的才只有16岁,为了保家卫国的重任,他们毅然决然放下安逸幸福的生活。活到这个年纪,我很知足。”
有人急慌慌出来说:“可是,您也有妻子在等着您回家啊。”
周慕来笑了笑,晕开的光圈如墨如水泼洒在他的脸上,说:“她会理解的。”
他倒下的时候,惊慌了一众人的视线,青秋接住了他,把周慕来交给莫愁对上落荆棘的目光:“少爷。”
一句‘少爷’,让相主仆多年的俩人即可明白彼此目光中的含义。眸中有水,世人给它命名为泪,可又有谁知道这泪花里的君子之交?
于青秋而言,落荆棘救过他的命,滴水之恩以涌泉。可除此之外,那份如知己如兄弟的深厚照拂,并不是简简单单一个救命恩人能够做到的。
人之善,必有大益。
莫愁虽不知这两两对望里的深意,却心口一慌,也喊了落荆棘:“少爷,你们在说什么?”
明明什么都没说,默契的三人却感知到了那段未脱口而出的话。
落荆棘抬着艰难的步子,张口才觉干涩:“你想好了吗?”
青秋对自己人话虽不多,可一直活得通透明澈。见惯了商场上的尔虞我诈欺世盗名,他对落荆棘的敬佩之情越发深厚。一个人能让另一个人心甘情愿的臣服,除了暴力,便是品质。
青秋说:“前些天长生托梦跟我哭诉,说她找不到人说话。一直哭一直哭,哭得人心揪成一团。”
莫愁不合时宜睁眼:“你骗人的吧。长生又不是冬荷,什么时候这么爱哭?她那么坚强,我都怀疑她身上穿着无形的盔甲,什么东西都刺不穿。”
青秋深知长生心中所念:“世人披在身上的坚强,不过是用来保护想要保护的人而已。”
莫愁似懂非懂。
忽而又像是领悟到了什么:“青秋,你该不会是要---你给我停止这种想法,就算要去,也不该是你去。少爷,让我去,反正我一个人也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青秋说:“有冬荷在,你不会是一个人。”
莫愁急了,还险些把周慕来摔着:“可我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呀。少爷少爷,这件事交给我,我保证圆满完成任务。不行,我来给你立个军令状吧。”
这一下闹得周围的人也是又懵又热血,一号召二,二号召三,纷纷要撕掉自己身上的衣服立军令状。
“安静!”
一番闹哄哄的场面被落荆棘不怒自威的眼神所慑,山壁里回荡的响声逐渐消弭。两指捏出一枚银光闪闪的硬币,再看青秋,“你不替你做决定,让命运来。”
虎头村
风从后面来,打乱了视线。玫瑰下意识捋了捋头发,手指却在停留肩膀时,心微微一颤。哦,长了不少。
“咳咳咳......”
“你怎么又站到外面吹风了?”
冬荷活像个操碎了心的老母亲,又给玫瑰加外套又千哄万劝她喝药:“你再这样下去,这身体什么时候能好?你的身体没好,怎么跟我双剑合璧对付外头那些个鬼?真是愁死我了。”
玫瑰没有喝药,只拍了拍她的脑袋瓜子:“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我会注意照顾的。”
“你注意?”
冬荷不留情面揭她的短,“你要是注意,就不会三天两天跑去外头吹风,白天一次晚上一次,你真当自己饭后散步消化积食吗?宋玫瑰,你真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了是不是?”
说着说着,眼泪跟水花似的哗啦啦的掉。
冬荷一向心直口快,哭起来也是极没形象,像只打了败仗的恶虎,可明明被骂的是她呀。玫瑰无奈又觉得好笑,给她擦眼泪:“我现在不活得好好的吗?怎么你这一说,倒是让我感觉自己只剩下三五个月的寿命而已了?”
“呸呸呸。”
冬荷拉着她一起‘呸’,“快跟我说童言无忌。”
童言无忌?
这都二十多岁的人了,哪里来的童言无忌?
为了哄她,玫瑰也只能尽力配合着她:“心情好点没?要不要我再做个青蛙跳,这样就能直接逗你笑?”
冬荷翕了翕鼻子:“行啊,你跳吧。最好多跳几下,落荆棘那么宠你,肯定也没让你跳过,我多幸运,居然成为第一个观看宋医生学蛙跳的第一人。”
玫瑰知她在开玩笑。能有心情开玩笑,郁结定然也是疏朗了不少。
刚回到茅舍,迎面就看到被迫赶过来的落先生和落太太。后头的阴祟人还对他们大呼小叫,惹得穗穗哭闹不止。落太太性情也是刚中带硬,受不得孩子这般被欺负,就跟几个阴祟人吵了起来。
“这群不要脸的杂碎!”
冬荷抡起拳头就是一顿暴打,还专挑脸。明知道他们感知不到伤和痛,却还是想一口恶气。
几个阴祟人知道冬荷是玫瑰的人,也知道玫瑰背后代表的是什么,被打也只能恭恭敬敬受着,还躬着身让冬荷打。
冬荷打累了,一脚踹开他们:“下次再让我看见你们欺负虎头村的人,我就把你们丢到茅坑里自生自灭!”
玫瑰见差不多了,就做做样子拦下冬荷:“气势上足够就行了,说再多的话他们也听不懂。”
冬荷:“滚!给我滚!”
人一走,玫瑰就跪下来给二老赔罪:“都是玫瑰不好,让公公婆婆受了如此大的委屈。”
落太太甩了个眼色:“公公婆婆?我们夫妻俩可当不啊,宋医生。我们落家门楣虽小、也无权无势,却容不下您这一尊叛国投敌的大佛!还有,我已经替我儿子写了封和离书,也算是给足了你体面。从此以后,你就不再是我落家的儿媳妇!”
自从木村跟樱子占领了整个虎头村,没有男丁,老弱妇孺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玫瑰为了保住众人,不得不应下木村惩罚似的安排---嫁给他!
白纸黑字甩在玫瑰的脸上,微不可查。可在玫瑰心里,却如同被无数尖锐的刀子伤得体无完肤遍体鳞伤。
冬荷看不下去:“喂喂喂,我尊敬你是长辈,喊你一声落太太。可你看看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哪里有点长辈的样子?你真以为玫瑰想这么做的吗?还不是为了保住大家的命?”
落荆棘不在,冬荷成了护玫第一人。
落太太一声冷哼,纡尊降贵睨了眼冬荷:“可我宁愿死,也不愿受这等屈辱!”
冬荷:“那你怎么不去死呀?还有脸苟活至今?再听听这嗓门,一声比一声洪亮,恐怕没少吃吧?”
玫瑰疾言厉色:“冬荷!”
落先生的脸色也沉了:“冬荷小姐,请你慎言。”
落太太气得浑身发抖:“你---”
冬荷表面上表示自己知道了,可实际上:“你什么你,我可听说了,从前你在落公馆就不喜欢玫瑰,还诸多为难她,恨不得把她吃了。现在有这个机会,还不正好称了你的意?”
“我冬荷虽然是个没什么文化的普通人,可我也明白‘九十九滴纯水,一滴墨水便全黑’的道理。你们跟玫瑰相处这么多年,难道就不明白诽谤中伤人言可畏的道理吗?”说到最后,冬荷哽咽了,“我从小就没了爹娘,一直很渴望亲情。而身为公婆的你们,也算是玫瑰最亲近的人了,难道她的脾气秉性你们都不了解吗?非得听信谗言在她身上泼脏水插刀子,看她绝望离开才能解心中的仇恨吗?”
在这个憋屈的时代里,那些愿意忍辱负重的仁人义士真的太难生存了。
落太太站在冷风口,一时间找不到话来反驳,只能道:“这是我们落家的事情,与你无关。”
冬荷翻白眼:“落太太的记忆力真差,忘了这封和离书的由来了吗?”
气鼓鼓摊开和离书,一下子被上头的字镇住了,只说:“这字……真丑……”
玫瑰:“……”
落太太:“……”
落先生:“……”
最后,还是落先生搀着落太太说:“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她还怀着身孕,怀里又抱着穗穗。两人一走,呼呼的冷风朝跪在地上的玫瑰打过来,一下子把她击倒在地。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连冬荷也有些发晕,陪着玫瑰说些不着边际的安慰的话,却一个字都没说到点子上。
樱子把这一幕看尽眼里:“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不该是你的,就算有幸得到半点,可到最后也不可能是你的。”
在困境中继续给人落井下石,木村第一,樱子这个亲妹妹怎么能不屈居于第二呢?
“别怪我没有劝告你,有些人有些事,纵使你不想忘也不得不忘。”
“我自己的心我来管束,用不着别人指手画脚。”
玫瑰直起身,腰背挺得又板正,从不将自己的悲怆伤痛暴露在外人面前,“我要给便给,不想给便不会给。不像樱子小姐,被人弃如敝履还一直死不悔改,一心怨怼这个世界。”
樱子脸色怒变:“你给我闭嘴!”
玫瑰连个余光都没给她。本来只是试探,没想到还真被自己猜对了:“这副身体是我的,我想说便说,不想说便不说,你有什么资格让我闭嘴?还是说你之前就是因为这样子才被你的丈夫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