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
天蒙蒙亮，地面堆积了大片的雪层尚未化开，连呼吸进肺里的空气都冻得刺骨。
芙萝半坐在树杈上，诡异地保持着沉默，目光怔愣地看着树下那人。
单薄消瘦的身影着了一袭淡青色狐裘，披着一件雪白的斗篷，头上戴了兜帽，肩上挎着一个黄褐色的木制药箱。
扶着药箱的指骨露出一点，手指尖被冻得通红。
斗篷并不是很干净，上面乱七八糟地留了很多痕迹，仿佛已经在这山中磋磨许久了一样。
这人脚步慢吞吞地从自己所在的这棵树下走过。
半个时辰过去，芙萝就这么傻愣愣地看着，他从各个方向经过这棵树。
十三次。
因为芙萝在高处，所以看不清这人的容貌，只隐约看到些许白皙光洁的下颚。
呼吸间带起一阵白雾。
他好像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走错了路，一直慢吞吞地走着，斗篷下摆沾湿了雪花，有些拖缀感。
但他似乎毫不在意。
若不是确定这不是个灵异世界，芙萝都要以为自己看到了鬼打墙。
等到那人第十四次经过这棵树下的时候，芙萝翻身从树上跳了下来，惊落一枝杈的细雪。
眼前忽地出现一道人影，踽踽独行的人惊了一下。
整个人下意识往后一坐。
芙萝没想到他竟然会被吓到，伸出的手来不及将人拉住，眼睁睁看着他一屁股坐到雪地里，发出一声闷哼。
头上戴着的兜帽也落了下来，露出一张过分漂亮的脸蛋，此时茫然地抬眼看着她，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里满是迷茫。
嫣红唇瓣微张，脸蛋白嫩，鸦羽长睫轻微颤抖。
怎么看都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
傻愣愣地看着芙萝问道，“你不冷吗？”
眼前的女孩，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白净精致的小脸有些微圆，身上只穿了黑色锦裙，外面套了一件同色大氅。
顾寒衣微讶。
似乎不是很理解芙萝为什么穿得这么少。
听他开口，芙萝顿了一下。
少年的声音倒是和唇红齿白的模样有些差别。
清冽干净，仿佛听到泉水叮咚敲击山石，有些稚嫩，又透着少年人的清冽和干净。
呼出的白雾一瞬间模糊了面容。
她低声道，“我不冷，你没事吧？”
说着就要伸手将地上那人扶起来，不过顾寒衣动作更快。
虽然稍显笨拙，但还是在芙萝的手碰到他之前站起来了，矜持优雅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雪花。
芙萝见此，把歪倒在一旁的药箱捡起来递给他。
“对不起。”
她认真地道歉，声音莫名透着一股子乖巧。
正打开药箱检查的少年，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
随即低声嘟囔了一句，“没关系，你又不是故意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真是故意的·芙萝：……
有些不自然地转移了视线。
“你要去哪里？”想了想她又补充道，“我送你去，作为补偿。”
听她这么一说，少年忽地抬头，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真的吗？”
芙萝点头。
少年欢呼起来，“那真的是太好了！我要去兰城，真的太感谢你啦！”
说完他一边将自己的药箱扣好，就开始碎碎念起来，
“妹妹你都不知道，我从丽城走到兰城都走半个月了，可怎么走都还不到，丽城不是距离兰城很近吗？”
他自己奇怪地嘀咕了一句。
“再不到兰城，我都要饿死了……”
刚刚亲眼目睹某人到底是怎么个“走”法的芙萝：……
忍不住默然。
从丽城到兰城顶多需要五天的时间，但这人竟然走了半个月……
而且他现在所在的地方，还是丽城城外三里的树林中。
初次见面，顾寒衣给芙萝的印象就是：好看、路痴、单纯，一看就容易被骗。
她默了半晌，忍不住出言纠正，
“我今年二十一岁，比你大，不能叫妹妹。”
顾寒衣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骗人！你看着明明比我小！”
震惊得连自己这半月来的凄惨遭遇都忘记了。
芙萝一脸认真地解释，“我不骗人。”
白净小脸上满是认真，让人一看就忍不住想要相信她说的话。
顾寒衣愣了一下，有些犹豫地说道，“好吧，我勉强相信你，不过你怎么知道你一定比我大？”
芙萝：“……猜的。”实际上是阁主给的资料。
没想到，他就是顾寒衣……不仅是阁主要自己杀的人，还是目标人物……
见顾寒衣冷得发抖，不过一会儿的时间，本来白嫩的小脸被冻得通红，身子也止不住地发抖。
芙萝伸手将他落下的兜帽给人带上。
这么一比划，才发现某人看着稚嫩，少年感十足，但这身高却是比芙萝高出一截。
她这具身体约莫一米七左右，但少年还比她高出了一个头。
芙萝垫着脚给人带上兜帽，软声说道，
“我们现在出发去兰城吗？”
兜帽遮掩下，少年漆黑的眸子微暗。
他抬起头，露出乖巧无辜的笑容：“好呀！这一路上就麻烦姐姐照顾我啦！”
声音单纯，一副对芙萝全身心依赖的样子。
这也太轻易相信别人了些……
芙萝皱了皱眉，转身朝兰城的方向走去，顾寒衣立马抬脚跟上。
见他还是一副兴致勃勃，没有丝毫防备之心的样子，芙萝忍不住出声，
“行走江湖，不要太轻易地相信别人。”
两人的脚步落在雪层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顾寒衣一边小心翼翼地迈步，一边奇怪地回道，“我没有轻易地相信别人呀？”
“……我也是别人。”
顾寒衣反问，“那姐姐你会害我吗？”
芙萝吐了一口气，看着白雾在空气中渐渐消失。
她转头看着身边的少年，宽大兜帽几乎将他整个脸遮住。
似乎察觉到芙萝的视线，他转过头来，就对上女孩认真的眼神。
“不会。”
她说。
-
在树林里走了一天，除了中途吃干粮休息了一会儿，芙萝和顾寒衣都在赶路。
看着顾寒衣走了这么远，却一点也没喊累，芙萝是有些惊讶的。
明明看着这么娇贵，倒是出乎意料的坚强。
等到了傍晚，芙萝找了一个干燥的山洞。
到周围找了些干枯的树枝，芙萝点燃一堆篝火之后，她让顾寒衣在山洞里等着，自己去山里打几只猎物。
毕竟从顾寒衣的话中她知道，这人已经好几天没有吃肉了。
踏着开始呼啸的风雪，女子纤细的身影消失在雪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