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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诸侯公子(1 / 1)

阳光明媚,清风微拂着脸庞,郑月安坐在木质的轮椅上,缓缓的向院子里的那棵紫薇花树下而去。

紫薇,俗称百日红,别名痒痒树。眼前的这颗约摸有四五米高,修剪的甚好,既像一把雨伞,可又像一朵巨大的蘑菇,郑月安心里半喜半诧,没想到在这千年之前的乱世,居然还能见到此树,且还被人修剪的如此精湛。

想着,她便用手轻轻的戳了下树干,随即,树躯便轻颤了一下,扬起花瓣散落。见状,她不由莞尔道:“都说‘紫薇花开百日红,轻抚枝干全树动’,没想到竟是真的。”

“呵,没想到如此一个美人儿,竟是个辣手摧花的主儿。”一道戏谑的男音突然在身后响了起来,使得郑月安心里一震,猛地扭过头去,却是一白一黑两个华服男子站不远处的回廊里,此时正略带兴味的看着自己,说话的正是那一脸轻佻的白衣男子。

见郑月安看向他们,白衣男子便挑眉一笑,率先从回廊那边翻了过来,几步便蹿到了郑月安的身旁。

身形中,白衣翩迁,虽带着几分轻挑的笑容,但此刻却也应极了‘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景。

见郑月安正上下打量着自己,那人不由的挑了挑眉,回头看着那依然立在回廊里黑衣男子笑道:“旅,你从哪里淘了个这样的美人儿啊?之前怎未见过?”

旅?莫非是楚公子旅?

闻言,郑月安心里一惊,不由得再次向回廊里看去,此刻,那一袭黑衣,玄纹云袖,紫金银冠束发,一张俊美的脸如刀雕,剑眉入鬓,却又凤眼生威,一双黑瞳,却又浓的像化不开的一滩墨,此时正似笑非笑,说轻挑亦可,说风流也亦可的美男子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楚庄王?

“月前随你父王狩猎时所拾到的,子明若是喜欢,我送之便是。”说话间,楚公子旅便已走到了他们身旁。

‘便送之...送之....’刹那间,他的话仿若一记惊雷,使得郑月安脸色兀变,心里亦如涛浪翻滚。

郑月安闭上双眼,思虑飞转,一瞬便又睁开,抬眼定定的看向楚公子旅,冷冷道:“是你救了我?”

“呵,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我只是碰巧把你捡了回来,真正救你的另有其人。”面对郑月安变幻莫测的脸色,楚公子旅微微俯下身子,颇有兴趣地凑近郑月安,嘴角微勾,柔声道:“如何?姬一介妇人,莫不是想要报答我?”

见楚公子旅如此轻佻,郑月安心里的火不由轰地拱了起来,但她深知,眼前的这个男人她惹不起,亦得罪不起,虽然他此刻身为质子,但对于身处乱世,毫无依附的她来说,却是一处可提供依附的大树,她此刻所要做的,就是引起他的注意,得到他的重视,这样,才能逃掉被他送人或厌弃的命运。

藏在袖中的东西微微一转,便到了手中,随即白光一晃,一把轻薄的青桐短剑便架在了楚公子旅的脖子上。

成功的看着楚公子旅浑身一僵和诧异的双眼,郑月安莞尔地挑了挑眉:“你想将我当做物件送人?”

“只是因为你救了我,并如今我身处你的手中,所以你便可主佐我的人生,将我当做廉价的物件?然,忘了告诉你,我并不是你的奴隶,亦不是你的私有财产,你救了我,我自当会报答你,但却不是以这种方式。”郑月安将青桐短剑贴近楚公子旅的皮肤,冷冷道:“否则,我虽是一介妇人,却不介意让你见见比战争杀戮更可怕的东西!”

话才落音,旁边那位白衣男子竟然丝毫不顾公子旅的脸色,兀自大笑道:“无知妇人真真有趣,然,大名鼎鼎的贤公子旅居然被一妇人威迫,咄,更是可笑....”

被人嘲笑,公子旅竟也不恼,只是看向郑月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别样的光芒,虽是一瞬,但却还是让郑月安给捕捉到了,不过,这也足够了!

收回青铜短剑,郑月安淡淡瞥了那白衣男子一眼,也不理会闻声而来却被吓得脸色惨白的宽儿,兀自的滑动着木制轮椅,向她养伤的院落缓缓而去。

郑月安的离去,使宽儿回过神来,她从不知向来和善的郑月安居然敢对楚公子旅行刺,随即便一个扑冽跪在地上,哆嗦道:“婢子该死,那柄短剑是前些日子娇娇问婢子要去切果子的,婢子、婢子竟忘了收回,险些陷公子不利.......婢子该死.....”

公子旅微微擦蹙了蹙眉,收回视线,看向宽儿沉声道:“这些时日你一直在侍候她,可知她的身份?”

“然,然,!”宽儿紧张道:“娇娇说她是郑姓,唤月安。”

闻言,白衣男子当即便道:“郑姓?莫不是晋公子重耳身边的那些个妇人?”

听闻晋公子重耳,身边便有一对姓郑氏姐妹。

公子旅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此姬不似寻常妇人,颇有一份胆量和气势,我拾到她时,此姬正性命堪忧,身上所中伤痕,皆是毒辣至极,只怕是招惹了权贵所制,重耳那厮狡诈至极,身边又有贤士介子推提点,断不会在此关头犯如此轻率之错,落人口柄!”

想起方才那妇人所乘坐,样式极怪,却精致又会滑动的‘车子’,公子旅凤目一扫,看向还趴跪在地上的宽儿道:“方才那妇人所乘何物?又是何人做制?”

闻言,一旁的白衣男子也想起了方才那惊艳一瞥,却类似战车的东西,随即也来了兴趣,连忙催促道:“是也是也,方才那是何物,你快速速道来!”

“喏、喏”宽儿连忙应道:“半月前,娇娇嫌整日卧榻太过烦闷,腿脚又行驶不便,便用烧焦的木枝在布帛上绘制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线条,让婢子去找了几个匠师按其线条所制,制成后,娇娇将其换为‘椅’。”

宽儿口中的线条,即是郑月安所绘制的轮椅制图,她虽不懂,可那白衣男子与公子旅却是懂得的。

不待公子旅发言,白衣男子便惊诧道:“椅?靠坐而椅,善,甚善,懂得匠学,此妇莫不是鲁国公输般之后?”

公输般,既鲁班,土木工匠的祖师。

他所想到的公子旅亦是如此,此时,他的心里早已被那容貌上勉强算是一个清秀美人的妇人所震撼了,这个妇人,不仅狡猾且伶牙俐齿,此刻却还会为鲁国公输一族所不外传的匠艺,听说,这鲁国之所以不惧他国所攻,正是因为鲁国公输一族所制的攻城之器,方才那‘椅’,制工怪异却新奇,他博览群书,也亦所未见,亦所未闻,观那妇人,狡诈至极,若所料不错,定是她自己所设。

此妇人,方才所说,救命知恩,必会报答,若是将此等机智的妇人留在身旁,那......

想到此处,公子旅便扫了眼兀自趴跪在地上的宽儿和依然在思索的白衣男子,正色道:“此事当闭口不宣,不然,定会掀起风波,酿成祸事。”

“喏、喏...”

“然!”被公子旅这么一说,白衣男子仿佛也明白了其中的险要,若是让其他诸侯知道楚公子旅身旁有一位擅长匠艺的妇人,只怕亦会引起挣乱,随即连忙应道。

“你先退下,好生侍候着此姬,若有不妥,再来禀报。”

“喏!见公子旅并未责罚自己,趴跪在地上的宽儿心中一喜,连忙站了起来,福身退去。

“今日观此妇,心思缜密且有手段,以后无事,子明莫要招惹她,以免招惹麻烦!”

那唤作子明的男子正是宋国的公子子明,是宋桓公的众子之一,其母与楚公子旅之母是同胞姐妹。

公子旅的话正中他的心怀,只是被他这么一点破,公子明随即就有点不好意了,只讪讪的应了声。

见他这般,公子旅也没多加理会,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道:“子明此番出宫,莫不是来闲聊的吧?若是如此,那便请回吧,我今日归来,车马劳顿,已有些乏了。”

闻言,公子子明便立即道:“近日从楚国而来的游侠儿,或是商人与流民,具传言你父楚王宠信庶子玳,要将其立为太子了!”

“流言蜚语,不可听信!”说这话时,公子旅正背对着他。然,他虽语气淡然冷静,然则脸上则是一片黯然。

父?多么亲切却又陌生的字语啊!

见他语气淡然,全则不为所动,宋公子明这下急了,一收先前的轻挑,急忙追了上去,“那你为何一点不为所动不为所急?如此以来,你便是楚国弃子了啊!前些日子,公子玳那厮还曾出言羞辱父王,宋楚若失和,必将开战,你到时,便是祭旗的下场......唔....”一声痛呼,猝不及防的宋公子明一下子撞在了公子旅的背上,当即便红了眼,用手捂着鼻子,怨瞪着公子旅的背影。

虽是如此,公子旅却头也不回,只是略停顿步伐,淡然道:“然,那又如何!”

然,然,然,又是然,每当与他提起此事,他总会这般的不屑,公子明心中怒火中烧,怒道:“你莫不是忘了你母后的惨死,莫不是忘了你是为何到宋国为质?莫不是忘了公子玳的迫害?莫不是我母亲为了救你,被我父王所残害,以致尸骨不全?”

说道这里,公子明的眼睛更红了,冲着公子旅低吼道:“那日,我亲耳听闻那人说:‘玳若上位,旅必先诛之,介时,以其颅贺之,与其盟之!’可恼,你偏又与父王出都巡视,那人许是闻到风声,将我派去与你递送消息的探子尽数杀害,次日便又将我囚禁宫中,若不是我装病与巫互换了身份,恐介时,不若你楚公子旅的头颅,还有我子明的头颅!”

他口中的那人,当然是他那位‘仁义见称’的兄长,子兹甫。只是这位在他父王口中‘兄友弟恭’孝子,兹甫,早已暗中与楚公子玳暗中勾结。

而他的母亲,柔姬,是位温婉贤柔的女子,楚公子熊玳为了排除异当,博得太子之位,便经常派人到宋国贿赂,从而压迫公子旅。那时,他的母亲正深受宋桓公的宠爱,他亦如此。他的兄长兹甫亦是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与楚公子玳结盟,从而陷害公子旅,他亦是池鱼之灾。

他的母亲因不愿看到胞姐的孩子受害惨死,便毅然出身替公子旅顶罪,只是,他的父亲居然在那些弄臣和兹甫的挑唆下,竟将他的母亲施以酷刑。

母亲被虐害致死后,却是连尸骨也未能得到终全。

“美人头颅为酒器,其汁如甘露之甜也!美人之骨削为骨笛,其音宛如天籁也!”大殿上,他父亲宋王似是炫耀,似是嘲讽。

那酒器,那骨笛,那个所谓的美人,是他子明的生身母亲,卫国的九公主,宋王的柔姬夫人啊!

他从未知晓,原来,一个人竟也可以丧心至此。母亲说,若是想好好的活下去,想与她报仇,那么,在羽翼未丰之前,愈是糊涂,活着的可能越大。

于是,从母亲死后的那场大病起,他的生活便一直糊涂了下去,今年,已经是第五年了。

“子明,此乃卫国美人头颅所制的酒器,用其乘酒,堪比甘露之甜也!你此次大病初愈,当庆之,来,此樽酒器便赏赐与你,尔后,若逢宴酒,便以此为樽,定能使你健康如初!”

健康如初!健康如初!可笑的健康如初,那是他母亲的头骨呀!

他想,当他谢恩的那一刻,那人的表情一定是惊愕的吧!他一定以为自己痴了,傻了,疯癫了!

后来,他着人用兽骨仿制了一樽酒器,将母亲的头骨放入玉棺之中,五年来,用他母亲遗骨所制的骨器,他差不多就要收齐了,每当他与那人独处时,他总是强硬压下心中的怨恨,亦是不停在安慰自己,你是子姓,而他总归是你的亲生父亲,生在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乱世,他亦是无辜啊!

“罢了,该怎样想必你已有了计较,我又何必.....”宋公子明声音已更硬了起来,他垂下眼帘,低头看向摊开的手掌,那里,曾经用来执着母亲的头颅,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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