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宋桓公突然赏赐了公子旅十个美貌的处子,与一车绫罗珠宝到质子府。而那留在宫里为宋公子明治病的巫却没有随其一同回来。
宋公子明,也自那日回宫后,一连半月,未再出宫。
对此,楚公子旅似是并不惊讶,喜滋滋的接了宋桓公的赏赐,并再三表示感谢宋桓公的关怀。于是接下来,整个质子府都理所当然地一连笙歌了好几日。
这日,郑月安着了一袭男装到楚公子旅的寝殿。
此时,一袭白色常服的公子旅正跪坐在堆满竹简的案几前写着什么。
这个时代,白色,是庶人才会穿着的衣服。
见是郑月安,公子旅微不可见地挑了下眉,复而又低头继续写着东西。
“今日是来辞别的么?”
他的语气太过淡然,使人听不出喜怒。郑月安心里虽然紧张,但面上却故作淡然道:“不知那日紫薇树下之言,公子可还记得否?”
“呵呵....”楚公子旅突然笑了起来,将写好的竹简凑到嘴边一边吹干墨迹,一边道:“如此说来,你是来报恩的?”说道此处,他俊眉一挑,斜了一眼郑月安:“你莫不是真的想要做我的姬妾吧?”
楚公子旅这般,郑月安也不恼,随意用手弹了弹衣袖上的纹线,漫不尽心地向前渡了几步,“如今公子明与巫皆被宋王扣留在宫里,此时,公子若是举止稍有不慎,说不定次日宋王的赏赐便如公子您所说,是公子明和巫的骨头乐器呢!”
挑眉看了公子旅一眼,她又笑盈盈接道:“然,实则这也没什么,只是怪公子您本身要过耀眼了罢!”
楚公子旅一愕,随即便又是哈哈一笑,“咄,可笑,真真可笑!如此说来这还是我的罪过了!”
话虽如此,但他却是说地一脸风轻云淡,哪里有半分的愧疚感。
不下片刻,他又继续道:“只是,公子明乃是宋王最宠爱的儿子,那巫又有恩于公子明,宋王赏识他感谢他都还来不及,又怎会做个无情无义的小人。我竟不知,你一妇人,是从哪里借来的胆儿,居然敢如此大放厥词,呵,莫不是不想活了?”
此刻,他那一双带笑的的眸子里已然有了杀意,语气也冷硬了起来。
郑月安似是感觉不到四周空气突然骤冷,咯咯一笑,“公子猜得真对,乐安这不正是跟公子您借的胆儿么?如今正逢乱世,天下诸国群雄辈出,被誉为‘贤公子’的王孙也并无几人,而这其中最为耀眼的便齐国公子小白,晋国公子重耳和楚国公子您。”
“齐国虽遭逢政乱,可公子小白已然在门下众贤士和各贵族世家的推选拥护下即得王位。晋公子重耳虽说流亡了七年,可正因如此,他的贤名反而越来越大,七年中,他所途径的十几个诸侯国均对他礼遇有加,门下贤士也越来越多,这些力量也已足够成为他的一个强大后盾。而公子您,却是情况最为不容乐观,您身为质子,没有楚王的召令和宋王的属意是不得随意离宋的,再加上楚公子玳和宋公子兹甫相互狼狈为奸,使得您在宋国的处境更加难堪。”
她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起来:“公子早年游学天下各国,比谁都懂得天下大势的趋向,说你没有野心,任谁都不会相信。自古以来,成者昌,败者亡。您被迫在宋国沉溺了那么多年,如今楚王要立公子玳为太子,纵然您不急,可那些依附您的也人会怕的。呵,公子您如今日日笙歌是假,想必趁此避开宋王耳目,召集谋士门客才是真吧?哧,如今已是第六日,想必公子您也早已与众门客贤士已商议好了对策了吧,又或者公子您已经开始.......”
“开始如何?”嚯地一声,楚公子旅突然站了起来,将她的话打断。
他将手中的竹简随意往几案上一扔,尔后一步一步地向郑月安走来,脸上虽仍是那副淡淡的笑容,可是浑身散发着的凌气更甚,他走到与郑月安几步之遥时停了下来,盯着她的眼睛。
此时郑月安的背后的衣衫已然湿透,可她却不能逃避,这次若是输了,那么,在这个乱世,她还谈何掌握自己的命运。压下心头的惧意,郑月安微微昂着头,回以淡淡一笑,“我从不欠人恩情的,公子应该信我才是,再者,这一乱世,我一妇人,只是想寻求一处可以庇护的树荫而已!而公子您,则就是月安想依附的那棵大树!”
她说的如此直白,声音也恳诚之至。
公子旅微眯了下眼,但却仍是紧盯着她,“如今乱世,你该知道,我的身边并不安全,指不定哪日,还得请你这妇人帮我收敛尸骨呢!”
“公子多虑了,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虽如今周天子还坐镇在国都,而天下也依然挂着大周的名号,可却具是挂羊头卖狗肉而已,真正掌握大权的却是天下的各诸侯王。呵,如今众诸侯国之间早已到了箭拔弩张的地步,那些个强国不是早已在攻占弱国么?就连卫国不也是被您的祖父楚成王所灭么?”
说到这里,郑月安顿了顿,直觉的周围的空气似乎流动了些,才缓缓道:“公子如今身在宋国,想必比我更加清楚,几年前,宋国借兵给楚国时,也并未向周天子请示天子令,而您的祖父当年也亦是如此。您也知道,现在您的父亲楚王已然打算立庶子玳为太子,而您,当年在楚国时便已受到众人的爱戴,后来为了您的父亲,您又自荐到宋国为质,这才有了今天的楚国,楚王若是立玳为太子,定然会遭到一部分亲近公子您的大臣反对,公子玳为人心胸狭窄,徒有贤名。介时,他必会记恨公子,您能保证,他不会再加害于你?或者,再挑起楚宋失和?”
郑月安说这些话时,公子旅没有答话,只是定定的看着她,那双黑地像化不开的墨一样的瞳仿佛更浓了。
此时,郑月安离他只有一步之遥,饶是她江湖经验再丰富,此时却也无法从公子旅的表情中读取一丁点的信息。
只源于公子旅浑身散发的气势太过迫人。
这次,郑月安不由自主的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脚尖,睫毛微颤,记忆中,仿佛曾经也有那么一双相似的瞳眸,这样定定的看着自己,可是是谁呢?
那时的记忆仿佛被风吹散了,她记得也不甚清楚了。
下颚一凉,却是楚公子旅用手扣住了她的下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