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辣辣太阳从层层交错的树枝缝隙处钻了进来,在树荫处射出了点点白团。伴随着知了的歌唱声,两人就这样静静的蔽在树荫下相对无言。
眨眼间半个时辰就这样过去了,而那些去饮水的人也陆陆续续的回到了树荫下。公子旅扫了眼身侧的郑月安,此刻她正半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露在外面的半截白摺颈脖却使得他不由蹙了蹙眉。
突然,他温声道:“郑氏月安,你回到我身后吧,我许你富贵荣华。”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接道:“但有我公子旅一天,也定当护你周全一日。”
嗖地一声,郑月安满是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他。
回答她的,是公子旅那双浓的像块化不开的黑墨般的眸子,此时正定定地看着她,仿佛在等着她的答案。
他说许她富贵荣华,他说有他一日也定当护她周全…….
不是夫人之位,不是正妻之位,亦不是宠妾之位。他说的,只是许她一世荣华,一世相安。
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之意顿时涌上了她的鼻头。
这个时期,像他这种名扬天下的公子所言,往往是字比千金啊!可如今,他却对她这样的一妇人许了如此承诺。
这意味着,从此以后,她不用再风餐露宿流落江湖,不用再担心被人当做物件转送,亦不用再担心会有其他的贵族轻易地把她诛杀。
他没有说让她回到后苑,而是说让她避在他的身后。这也说明她不会成为他后苑中的一员,不会为他孕育孩子,不会同其他女人争风吃醋。她所需要做的,只是静静地躲在他的身后,在这乱世中安享荣华。
而这些,也正是她向他寻求庇护的原由,现在,她得到了他的许诺,但却为何又心中这般酸涩?
见她眼眶通红,泪水打转,却仍是压抑着自己不让眼泪流出,公子旅不由叹了口气,这妇人,真真太过要强了些。
他抬手抚上她的脸庞,她也亦是没有闪躲,就那样任由着他那温厚的大掌摩擦着她的脸颊。
“你这妇人,又胡乱想到哪里去了,我让你避在我的身后静享安宁不好么,非得要同丈夫那般风餐露宿地行走奔波你才乐意么,嗯?”他的指尖抚上她的眉间,轻轻地划着她的眉头,温柔道:“本就不甚貌美,还这般风吹雨打,万一更丑了怎么办?你是我公子旅中意的妇人,自当是养尊处优,若是黝黑皮糙的,那我岂不是脸上无光?”
他的话虽带着几分刻损之意,但却使得郑月安心中暮然一松,当即,那早被圈在眼眶里的泪水便翻滚而出。
他说,她是他公子旅中意的妇人啊!他的话,无疑是在告诉她,他是喜爱的她的,但那又如何,在这个时代,像他们这种身份之人,纵然再使她心动,她却也是万万不能答应他的。一旦宿于他的后苑,那等待她的将会是永无休止的妇人争斗和委曲求全。然,最不能让她忍受便是和诸多妇人共同分享一个丈夫。
公子旅不是懂她之人,他亦是不可能一生只有她一个妻子,更何况还是个不能为他孕育子嗣的妇人。
回观历史,他可是那个大名鼎鼎,问鼎中原的楚庄王啊。也正是如此,他们,这辈子或许只能是两条相望不相交的平行线吧。
她定定地看着公子旅,嚅唇道:“不求与君共富贵,但愿伴君天涯路。”
她的声音虽带着几丝泣意,但却说的真挚至极。
为她拭着泪水的公子旅手一顿,他蹙了蹙眉,极为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这世上,面对一国公子的千金之诺,不会有哪个妇人会同她这般拒绝的如此果断。
不求与君共富贵,但愿伴君天涯路。
这个时代,能行走在天涯的公子,除却游学外,那便是被驱逐出国的公子或者亡国的公子,亦或是被流放的公子。他公子旅身为质子,亦是如同被流放之人。
这妇人说,但愿伴他天涯路,她居然还是坚持着待他归国,便就离去么。
扫了眼四周,见不少人都好奇的看着这边,郑月安抬手按了按眼角,将泪痕擦拭干净,看向公子旅笑道:“公子,诸君既已归来,可是现在就启程否?”
“然。”
公子旅淡淡地应了一声,而后起身便向人群行去。郑月安咬了下唇,亦是站了起来,趋步尾随其后。
接过叔递过的马缰,公子旅一个翻身便上了马。驱马慢行了几步,他面容沉稳地一扫众人,道:“行吧。”
“诺!”
叔叉手应下,随即也翻身上了马,策马绕着人群行了几步,高声道:“公子有令,出发!”
“诺!”
整齐划一的应答声过后,众人已然翻身上马簇拥着公子旅策马奔行了起来。见郑月安杵在原地看着公子旅远去的背影发着愣,叔便驱马行至她的身侧,翻身下了马,担忧道:“郑姬……..”
一声郑姬使得郑月安回过神来,她淡淡一笑:“许久不见,诸君可好否?”
不过才三四日未见而已,却被她说了成许久。叔皱了皱眉,冲她叉手道:“一切甚好,姬不再时,公子便命了宽儿顶了姬的身份,恐怕在郑国的这段时日,她都要顶替姬的身份了。柳明一干人等亦是被公子留在郑宫,护她与公子子明的安危。”
两人说话间,曾带着那些游侠儿也围了过来。方才观公子旅脸色甚是不善,而郑月安的情绪又如此欠佳,他们皆以为是郑月安遭到了公子旅的责罚。他们一干人里,除却知晓内情的曾外,其他人具以为她是男子。
然,自郑月安归宋之后所发生的事情他们却也是不知晓的,就连曾也亦是如此。因此,他们也不知道郑月安早已被公子旅剥夺了食客的身份,从而贬至后苑的事情了。
见众人皆是一脸忧色地看着自己,郑月安却像是没事儿人一样哈哈一笑,“无事、无事,我等再不启程,可就要追不上公子了。”说着她便牵过曾手中的马缰,兀自翻身上了马,扬鞭而去。徒留众人面面相窥的留在原地,叔无奈地摇了摇头,扭头看向一脸疑色曾,道:“我等也速行吧。”
“诺。”
瞬间,一行人数百人便浩浩荡荡地向孤身的郑月安涌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