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冉的心猛地一下揪紧,握着陈斯的那只手,她能清楚的感受到陈斯现在怒气正盛。
“你......”陈斯深吸气,“她并不是你拒绝为家人看病的理由。”
听完这句话,窦冉算是松了口气。
“这是怎么回事?”向导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窦冉仿佛得救了一般松开陈斯的手。
“散了,散了,都散了。医生看病有什么好看的。”向导驱赶着围观的人群,挤到陈斯身边,“陈医生这是怎么回事?”
陈斯他们还没来得及说话,站在门里的男人眼睛一亮,立刻抢话对着向导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堆。
除了那句“她这种人”,窦冉一概没听清楚。
她心里盘算着,自己到底在他们眼里是那种人了?
向导若有所思的看了窦冉一眼,对着陈斯说:“她不能进去。”
这句窦冉听懂了,自动后退了一步:“我可以在外面等你们。”
陈斯盯着窦冉松开的那只手看了两秒,说了句:“留着她有用。”
向导的目光在陈斯和窦冉之间来回了几次,仿佛在迟疑着什么。他张了下嘴,却正好跟陈斯四目相对,时间静止了几秒。
他扭过头,有些为难的又与男人交涉了一番。
不知道向导跟男人说了什么,只见男人低着头沉思了片刻,然后缓缓的侧过身给他们让出一个小过道。
窦冉整理了下身上的衣服,双手紧紧地握着包带。
“你走我前面。”陈斯说完,举起手臂,跟窦冉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却又将她护在自己身前。
经过男主人的时候窦冉还是侧着身子,尽量让自己跟他保持一段距离。她没有抬头,却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目光里夹杂着的怀疑、不安和愤慨。
进了小院子,女主人早早便在院子里站着了,见到他们不免戒备了几分。
向导同她解释了会儿,她僵硬的肩膀才松懈了些,将他们细细的端详了片晌,慢慢的跟着Ata走到陈斯那边坐下。
窦冉自个儿把院子看了一遍,看病她并不在行,就找了个适合的角度,掏出相机,对着陈斯他们拍了几张。
她正看着刚才的照片,便听到陈斯叫她:“窦冉。”
“啊。”
“你过来。”陈斯主动对她招了招手。
窦冉小跑过去。
“手。”
窦冉伸出手,陈斯将听诊器的一段塞到她的手里:“我说,你来做。”
“我不会。”窦冉伸手过去,想把手里的东西还给他。
“按我说的做。”
窦冉深吸一口气,憋在胸腔里,等向导跟女主人解释完。她长长的呼出气,拿着听诊器的手颤颤巍巍地从黑袍宽大的领口伸进去。
手指无意中接触到女主人的皮肤,窦冉惊了下。粗糙的皮肤下,她能清楚地触摸到她凸起的骨头,一排排细细密密。
“左边点。”陈斯在旁边指挥着窦冉。
窦冉按照他的直视用冰凉的听诊器在女主人的身体上划过,或许是靠得太近,窦冉听到她浅浅的呼吸声似有似无。
陈斯指挥着窦冉,静静的听了一会儿,又沉思了半晌,才让窦冉收了东西。
把听诊器还给陈斯,女主人突然拉住窦冉的头巾,微笑着对她说了句什么,窦冉没听懂,就无奈的摇了下头,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她夸你头巾好看呢!窦记者。”Ata在一边帮她翻译。
窦冉执起头巾的一角看了看,只是块普通的红纱巾而已:“谢谢。”窦冉用阿拉伯语道了句谢,又磕磕绊绊地补充了句:“是他送的。”
女主人听了这话,眼底变得柔和了些许,微笑着对着Ata说了句什么。
Ata竟然涨红了脸,解释了一大段。
只有窦冉一脸懵圈的站在一边,看着两个人一来一往好不热闹,也只能跟着傻笑。
窦冉偏头,望向跟向导一起在小院子另一边窃窃私语的陈斯。
陈斯察觉到了窦冉的目光,偏头瞄了她一眼,却没有停留太久,转过头继续跟向导说话。窦冉举起手中的相机拍了几张,镜头下陈斯的背影十分高大,蓄起来的胡子,让他平添了几分沧桑感,只是脸上医生特有的冷漠不动声色不变。
窦冉看得恍惚了,迈起脚步靠过去。陈斯和向导的对话窦冉没听清楚,但却听到了“X光、确诊”几个词,她的右眼皮猛烈的跳动了几下,回过脸刚好看到女主人正用对她微笑,脸颊不正常的凹陷,眼球凸出了许多,看着十分诡异。
“怎么样?”窦冉问陈斯。
陈斯没有说话,脚步一转朝门口走,窦冉紧紧跟在他身后。
出了门,陈斯找了个拐角背对着窦冉点了根烟。
“怎么样?”窦冉再次问。
陈斯抽了口烟:“可能是肺结核晚期。”
“什么叫可能?”窦冉抓住了他回答里的重点。
“没有X光不能确诊。”
窦冉对肺结核这种病症的概念并不很清楚,她之前接触的几个医疗队,接待最多的也只是在暴力行动中受伤的人。反而是这种当地人的病症,她很少关注。
她咽了咽口水:“那你有办法吗?”
陈斯思索了片时:“也许吧。”
“什么叫也许吧?”窦冉的态度有些咄咄逼人。
“就是字面意思。”
陈斯点燃一支烟,背靠在墙上。他吸得很用力,一口接着一口,没抽一下。
窦冉透过烟雾看他,他的态度,不由的让她心中升起一丝愤怒。
这不是她认知里的那个陈斯,他曾经那么努力的要救一个人,现在却似乎还没开始就已经放弃了。
“没有解决方法吗?”窦冉问了句。
陈斯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向导从院子里出来,瞥了窦冉一眼。
“陈医生。”
“怎么?”
向导沮丧的摇头:“他们不答应。”
“嗯。”一切似乎是陈斯意料之中的。他直起身,最后深吸了口烟,火星迅速燃烧。他手指微松,烟头坠落到地上,扬起半点尘埃。
他吐烟的时候,窦冉隐约听到一声重重的叹息:“先让Ata带他去取药。”
***
回到医疗队驻扎的小院已经是晚上,跟着Ata带着男主人领了药,送到家里。又应着女主人的要求,给他们夫妻拍了张合照,窦冉这一天也算是充实,只是后来没有见到陈斯,她的心里不由有点失落。
“窦记者,不吃别浪费,给我吃。”
听到Ata的声音,窦冉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眼盘子里被自己戳得已经不成样子的菜,推到Ata那边:“你吃吧。”
“你真的不要?”
“吃吧。”
Ata丝毫不客气拉过盘子,狼吞虎咽的把里面的菜吸入口中。
“窦记者谢谢你,”Ata边嚼菜边说,他埋头又巴拉了几下,突然抬头对着窦冉说了句:“窦记者,你那个头巾不是我给的,是陈医生让我给你的。”
窦冉被Ata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憋出了内伤,她摸了下头巾的边角,站起来,准备朝门口走。
Ata却在后面叫了句:“陈医生去白天那户人家了,据说是劝说去医院的事情,可能要很晚才能回来。”
听了Ata的那句话,窦冉早早的便回了房间,躺在床上脑子里却不由的涌入许多东西,一些变成了碎片,杂乱的拼凑在一起。
再醒过来已经是深夜,窦冉仰躺着,竖着耳朵听着耳边同伴深深浅浅的呼吸声。外面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她猛地坐起来,打开门,一气呵成。
站在门口的陈斯和向导都被她们吓了一跳。
迎着走廊微弱的灯光,陈斯盯着她几秒,转头对向导说:“麻烦您了。”
向导识相的挥了挥手,回房间。
剩下窦冉和陈斯面面相觑,却多了几分尴尬。
“怎么晚了还不睡?”陈斯走到走廊边,找了个台阶坐下来。
“我要是说,做恶梦被吓醒,你信不信?”窦冉看着陈斯的侧脸,他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没有回答。而是从上衣的口袋里摸出干瘪的烟盒,抽出一根点燃,黑暗中烟头的猩红忽明忽暗。
“怎么那么晚才回来?”窦冉问。
“有点事情耽误了。”
“你什么时候这么爱抽烟了。”窦冉被烟雾呛得咳嗽了几声。
陈斯又吸了口:“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那是什么?”
陈斯思量了下:“需要不需要。”
窦冉看着陈斯,他的表情依旧是再熟悉不过的冷漠,却又带着一份远远超出他年龄的透彻。
窦冉忽然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的初衷,她总觉得自己能为别人做些什么,却从来没考虑过,自己到底能做什么。
她直勾勾的盯着陈斯,仿佛想从他哪里得到答案。
“陈斯,志愿者到底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