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茗想了想,“不知道,那要看具体发生的事。难道,你大哥的死跟你父亲凌翼翔有关?”
凌霄摇摇头,“不止是我大哥,还有我母亲。”
白茗有些惊讶,“可你的父亲并不像与整件事情有关系,反而你的继母更让人怀疑。”
凌霄笑了笑,“看来你对我的家事很感兴趣。”
“只是有些好奇罢了,因为很多细节的确让人匪夷所思。”
“你要是真的感兴趣,我可以讲给你听。”
“如果没有前提条件,我洗耳恭听。”
“放心吧,我绝不会强迫你跟我结婚。”
噗嗤,白茗被他的话逗笑了。
那是凌霄第一次见到白茗发自内心的笑容,阳光和煦,纯洁无暇,瞬间驱走了他心上大片的阴霾。
无意识的,他也跟着他笑了。
他都多久没笑过了?或许从他哥哥去世,他就不会笑了。
雨也很配合,突然由大转小,两人头顶的乌云散去了一些,有几束阳光透过云层投射下来。
周围的几个避雨的旅行者道:“晴天雨,好兆头。”
凌霄撑开伞,做了个请的手势,“趁雨小,咱们继续赶路。”
白茗往远处看了看,离山顶还有段距离,估计还要走半个多小时,他是不想跟任性的凌霄遭这份洋罪的,但此刻他的鞋已经湿了,身上也冰凉冰凉的,非常想找个有壁炉的房子烤火,凌霄的英式别墅对他来说无疑是最大的诱惑,便痛快的应道:“那快走吧。”
由于天冷路滑,他们走了足有一个半小时才到山顶。茂密的丛林间,隐约能看到一间小木屋,凌霄牵着白茗的手朝那边走去,白茗很有种把凌霄从悬崖扔下去的冲动。
走上木阶,站在房檐底下,凌霄在身上翻找钥匙,白茗呼出一口寒气,冷哼,“哈,一处房产?”
凌霄尴尬的说:“其实后山正在盖别墅,还没竣工。这个木屋是曾经的一个友人送我的,他是很棒的设计师,这房子看似简陋,内里设施一应俱全,你进去看就知道了。”
他推开门,请白茗进去,“你是这间木屋的第二个客人,连许安心和张靳都没来过。”
“第一个客人是谁?”
“我。”
白茗斜瞟了他一眼,对他的回答表示满意。
凌霄打开壁灯,房间里的一切便清楚的映入眼帘。木屋比白茗想象的要大一些,房间里的主要大件都是简洁质朴的木质结构,一张铺着深蓝色床单的木床,一个双开门的木柜,开放式厨房橱柜,餐桌,餐椅都是原木,简单的加工,天然的未经刻意修饰的造型,原汁原味,倒是有趣。
除此之外,一些基础设施,例如布艺沙发、电视、空调、冰箱,整体卫生间,确实如凌霄所说,一应俱全。
白茗抹了下窗沿,指尖一尘不染,应当是有人定期来打扫了。
“确实不错。”
“我没说错吧?”凌霄随手打开空调,拉开衣柜看了看,“你先洗个热水澡吧,我给你找件衣服穿……”
白茗瞟了眼凌霄的衣柜,理所当然,全是男款。
凌霄翻来翻去,勉强选了一套递给白茗,“这里都是我的衣服,你不嫌弃的话……”
白茗接了过来,“有的穿就行了。”
白茗进了卫生间,快速退掉湿冷的衣服,浴缸住满热水之前,先用淋浴冲洗身体。直到热水淋遍全身,他紧绷的肌肉才终于放松下来。
半个小时后,白茗走出浴室,闻到了饭香。厨房里,凌霄正用平底锅煎牛排。
“洗好了?暖和点没?”凌霄听到开门声,问道。
“嗯。”
“我马上就好,你先去那边坐吧。”凌霄抬起头,指了指沙发,在看到白茗时愣了一下。
凌霄的确不同寻常,复杂的眼神只在白茗身上停留一秒便划了过去,专心料理牛排。
这个表情很值得细品。
白茗斜倚在顶梁柱旁,打量着凌霄。凌霄黑色的衬衫领口半开,袖口挽起,露出结实修长的小臂,料理食物的动作利落潇洒,节奏有条不紊,一看就是特地学过。
会做饭的男人,尤其对于凌霄这样的男人来说,的确非常提升好感度。
“你早知道了?”白茗突然没头没脑的问。
“知道什么?”
“我的性别。”白茗索性连声音都不装了。
听到男性化的声音,凌霄总算露出一点点紧张的神色,但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就被他掩饰了去。“也不是很早。”
“什么时候?”
“半个月前。”
白茗想了想,“也就是来香江之前?”
“嗯。”
“难怪你那时看起来怪怪的。”白茗叹了口气,“其实我并不意外,我原以为你能更早发现,毕竟凌总最擅长的就是调查别人的。”
“抱歉……”
“不必抱歉,我懂。我也没少查你,咱们扯平了。”
凌霄关了火,双臂撑着柜台,酝酿了几秒钟才抬起头。
看着白茗真的需要莫大的勇气,尤其是男儿身的白茗。
“你完全不需要在我面前暴露自己的性别,即使我拿给你男装,我也相信你能掩饰的很好。”
“这是自然。但不知道为什么,拿起那件冰凉的假胸衣我突然不想穿了。”
“你本来只是想吓吓我,对吧?”
“谁知道你这么不禁吓。”
白茗双手抱胸,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凌霄很难把他跟之前那个风情万种的女人联系到一起。
再加上他此刻毫不掩饰的男性化的声音,让凌霄对这个男人无比陌生。
面对这样一个美到极致,又散发着强烈的男性荷尔蒙的年轻男人,说不震撼是假的,但要说有什么特殊的情绪也太强人所难,毕竟他所熟悉的,在意的是那个拥有男儿身的女人。
而且,之前的白茗让人觉得自在舒心。
现在这个白茗,从头到脚都让他觉得危险不安。
“看来我们已经建立了完全的信任关系。”
“那倒不是,只是我觉得一心为哥哥和母亲复仇的孝子,肯定不会太坏。”
“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人。”凌霄眯了眯眼,“你见识过我的手段。”
白茗嗤笑,缓缓走近凌霄,凌霄果然向后退了一步。
“过度武装自己,只能说明你是个内心极其脆弱的人。”白茗倾身向前,凌霄又后退一步,而白茗却只是嗅了嗅锅里的牛排,赞道:“看样子不错,咱们边吃边聊吧,不要浪费了这么好的牛排。”
白茗转身向沙发走去,凌霄竟然松了口气。
他将两块牛排分别装盘,端了过去,茶几上摆放着事先准备好的罗宋汤和一瓶上好的红酒,他们席地而坐,暗红色的地毯厚实松软,电暖炉替代了壁炉,送来源源不绝的暖意。
白茗靠着暖炉,精神更为放松。
凌霄打开红酒,为彼此斟酒,动作仍然是干净有力,没有一丝一毫的刻意做作。
细心体贴,又有男人味的凌霄让白茗产生了些许好感,但也仅限于此。
什么东西能碰,什么东西碰不得,他们都懂。
从前他们无话,两人都没有过尴尬的感觉。但此刻,两个性向不正常的男人对坐在一起,气氛前所未有的紧张。
两人碰了下杯,均是一口喝光。很有默契的,他们接连喝了几杯酒,因为大家都很清楚酒精能让人放松。
一瓶红酒下肚,牛排也吃了半块,气氛果然有所缓和。白茗问道:“有烟吗?”
凌霄从茶几下拿出一包烟递给他,“你抽烟?”
“不行吗?”
“没说不行,我只是觉得你的气质不适合抽烟。”
“管的真宽。”
白茗盘着腿,斜靠着沙发,乱糟糟的长发半遮面,衬衫扣子开着,露着一大片白花花的胸口。他一口接一口的抽烟,仰头吐出不同形状的烟圈,脸上是十分欠揍的冷漠不羁,整个人像颓废放荡的不良少年,不,像个邋遢厌世的小痞子。
短短几十分钟,凌霄已经彻底想不起来以前那个优雅脱俗的美女白茗长什么样了。
他甚至都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做梦。或许现在是在做梦。
他不是个爱幻想的男人,但自从知道白茗是男人后,他也曾经想象过许多见到白茗男儿身的画面,还有对方卸掉粉黛会是什么样的性格。
但绝对没想到会在这样一种情形下见到白茗的男性装束,也万万没想到真实的白茗是这种状态。
见凌霄盯着他瞧,白茗把烟扔给他,“不来一根吗?”
凌霄迟疑着拿了根烟,一簇大火苗立即跳到眼前,差点烧到他的眉毛。
“谢谢……”凌霄吸了口烟。
白茗把火机扔到了沙发上,凌霄连忙提醒他:“火机还是放茶几上安全。”
“你现在是以领导的身份命令我吗?”
“……不是。”
“那就放着吧。”
凌霄无奈,只好自己起身把火机放好。他低着头,掐着腰,皱眉看着白茗,“你平时就这样吗?还是故意惹我?”
白茗仰头看他,“平时就这样啊,有什么不妥吗?”
“说真的,我更喜欢之前的你。”
“我可没要求你喜欢我。”
“好吧。我理解,你穿女装很累,卸下伪装你需要释放自我。”
白茗被凌霄的话逗得大笑两声,却没反驳,“也许吧,但多年来释放自我,已经形成了固定的性格。”
凌霄想了一会,或许是想通了什么,表情和缓了许多。他坐了下来,道:“你这样也挺好,知道自我排解,不容易患上心理疾病。”
白茗歪头,“你的意思是,你过度压抑自律的后果是,换上了心理疾病?”
凌霄没有回避,“家庭因素,还有我自身性格的问题,遇到一些自己想不通的事情,很容易走极端。”
“因为你大哥和母亲吗?”
“嗯。”
“那你父亲到底跟整件事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我母亲因为外公去世受到打击,换上了精神分裂症。两个孩子被绑架,大哥的死亡,对她造成了更大的精神冲击。从那以后变得更不正常了,她把大哥的死全都怪在我头上,我爸不在家,他就对我又打又骂,甚至说出:死的为什么不是你?这样伤人的话。”凌霄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你应该能感觉到,我是很爱钻牛角尖的类型,而且那时年纪小,父亲又太忙不常回家,没人关爱,没人教我怎么排解,所以母亲去世之前的那段日子,的确给我造成了不小的精神打击。那时我常常自责,自责为什么死的是优秀的大哥,而不是一无是处的我。甚至会以为真的是自己害死了亲哥。”
“原来是这样……可事实上你哥的死跟你没有一点关系。”
“事实虽然如此,但母亲的话对小孩来说影响很大,小孩本身缺少判断力,所以很容易误入歧途。”凌霄笑了笑,“不过,这件事虽然对我影响很深,但毕竟过去二十多年了,我也早就已经没有感觉了。”
“对小孩来说的确很有冲击力,就像我当初被父亲强迫穿女装一样,能理解。那后来呢?”
“其实最初,我母亲偶尔也有非常正常的时候,每当父亲回家,母亲就很少发病。如果那时父亲能经常陪在母亲身边,或许母亲的病能慢慢治好吧。只是可惜,我父亲没给她机会。”
“或许是因为母亲患了精神疾病,父亲对她丧失了耐心,他又爱上了别的女人,那个女人你也认识,就是我现在的继母,我母亲去世的时候,她已经跟我父亲在一起四年了。母亲死后不久他就娶了那个女人,还带了一个一岁多的孩子回来。那个孩子就是凌菱。”
“继母对我表面客气,私下却不如人意,让我看到了很多不堪的嘴脸。又因为她很可能是破坏我家庭幸福的主因,所以我一直非常记恨她,对凌菱也是。”
“母亲死后父亲回国发展事业,我就留在英国学习,那时结识了一个非常好的朋友,陆雅甄。”
“雅甄其貌不扬,但非常有活力又很有正义感,动起来的她比静态的她更有魅力。”
安静的陆雅甄的确没什么魅力,这点白茗亲眼验证了。此时凌霄谈到了他最感兴趣的人物,他更加集中注意力,洗耳恭听。
“她得知了我想对当年绑架并害死我哥哥的黑帮人员进行报复,决定帮我实现愿望,从那时起,她就开始帮我搜集那些人的资料,并帮我出谋划策。”
“后来雅甄帮我查到了那些人的下落,他们都金盆洗手,事业有成。我原本最讨厌商人,但为了方便复仇,就答应父亲帮他打理公司。英国商学院还没毕业时,我就去北美分公司锻炼,那时认识了张靳,他你应该记得吧。”
“记得,还印象深刻呢。”
“那时陆雅甄考上了新闻专业,作为实习记者各地奔走,也更方便收集情报。在某一天,我突然接到她的电话,电话里的她非常紧张,而且告诉我一件非常惊人的事情。她说我父亲过去并不是什么干净的商人,他曾跟黑帮的人合作,不知什么原因得罪了绑架的主谋光哥,光哥为了报复他,才绑架了我和大哥,最后导致了大哥死亡。也就是说,父亲不但间接害死了凌宸,还使用不正当手段攫取利益。他根本不是白手起家,而是满手鲜血,干了许多肮脏的勾当才拥有了今天的财富。”
“雅甄说她掌握了一些父亲涉黑的证据,要当面交给我,我特地坐飞机赶回英国,却得来了她出车祸陷入脑死亡的消息。”
“我一方面全力治疗雅甄,一方面让张靳帮我调查父亲的过去和雅甄受伤的原因,虽然没有掌握确实证据,但调查结果几乎跟雅甄查到的没有任何出入。最让我难过的是,父亲竟然就是伤害雅甄的主谋。所以,除了光哥,我舅舅,还有evans和其他同伙,我父亲也该为凌宸的死负责。还有,我母亲的死,我童年的不幸,我家庭的不幸,雅甄的不幸,这一切全都是凌翼翔和那个女人造成的。”凌霄说到最后,淡淡一笑,“你说,我是不是该狠狠的报复这些人?”
凌霄全程轻描淡写,波澜不惊,不带任何感情强烈的情绪。这反而更让人感受到他深入骨髓,如家常便饭般的仇恨。
而凌霄的话,也让白茗茅塞顿开,一切不解和困惑都有了答案。
白茗望着他,平静的问道:“所以,你放任姜氏兄弟在你家兴风作浪,并不是你懦弱,并不是疼爱妹妹。”
“你看的很明白。”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有手段。”
“过奖。”
“我还有个疑问。”
“你说。”
“当初你放纵妹妹抢夺有妇之夫,最终导致白玉蓉家破人亡,惨死狱中,这件事你心里有没有半分的愧疚?”
凌霄沉默了许久,答道:“愧疚,但你会买账吗?”
白茗摸着胸口的水晶瓶,默不作声。
凌霄微微一笑,点着自己的胸口说,“你不用为难,等我复仇结束,这条命就归你了,到时候,要杀要剐,随你处置。”
白茗抬眼望着他,“比起你的命,我更想要你妹妹的命。你会给吗?”
凌霄的脸僵了一下。
“呵,不舍得?”
“没什么不舍的,只要你觉得对的,尽管去做吧,我不会干涉你。”
白茗嗤笑一声,“复仇没有对错,只有自我选择。既然选了这条路,就别迟疑。”
白茗一语双关,既是对自己,也针对凌霄。
凌霄听得出他的意思,问道:“所以我之前问你,如果你的仇人是你的亲生父亲,你会怎么做?”
“那是你自己的事,我身上不存在这种假设。”
凌霄笑,“你真是一个冷酷的人。”
白茗无所谓的耸耸肩。
他弹了弹烟灰,探身向前,一手托腮看着凌霄,“我还有件事很好奇,你还没告诉我答案。”
“什么事?”
“你给林英杰棺材上扔的那封信,写了什么?”
凌霄抿了一口红酒,慢悠悠的说:“那是一份dna检测结果。”
“难道……”
“正是。”
“正是什么?”
“你不已经猜到了?”
“凌宸是凌翼翔的亲生儿子?”
凌霄点头。
果然。
“这招太狠了!林英杰那老家伙到死都以为自己杀死了亲生儿子。”
“不这么做,他又怎么会自杀呢?”
“可你又为什么在他死后写信他?让他的灵魂都不得安宁?”
“人死一滩泥,他又会知道些什么?”
白茗半眯起眼,“凌总,比冷酷,我得拜您为师。”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