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第二天南晔来为她诊脉时,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异常——南晔已经连续三天为宿宁止把脉诊断,好根据脉象来调整药方——他见宿宁止今天格外的沉默,问道:“又犯病了?”
宿宁止微怔,默了片刻,才点点头。
南晔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安静地帮她把着脉,没有多言。
宿宁止这病怕是不妙,在他手上调理着,十八岁倒是能活过,可是在修真界,十八岁尔尔,不过须臾。
甚至连修道的门都入不了。
诊脉后,临走时,南晔将一块贴身收着的玉佩送给了宿宁止,那玉佩不同别的凡物,竟是带着温度的,捧在冰冷的手间,尤为厚重。
“这玉是高人用真气锻造的,你随时带着,对你的病会有好处。”南晔说完,又补了一句,“之前的药不能再吃了,回头记得扔掉。”
宿宁止点头。那玉握在她的手里很暖和,不知怎的,她有点想笑——要知道她从不在这个怪人一样是世叔面前笑,她怕他。
在一旁守着的南祁瞥见那玉,似笑非笑地扫了眼南晔。这玉稀有,千年间也就出过这么一块,极阳之焰铸成,不仅对宿宁止这种先天的阴寒体质有治愈作用,对修行之人来说更是事半功倍的宝物。想当年南晔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得到,现在说送就送人了。
嘴上说得满不在乎,到底还是可怜这孩子。
南晔拿着方子去找人抓药。南祁留下来,摸了摸宿宁止的长发,温和道:“你的药方基本快要定下来了,等你身体一好,我就带你去凛州。”
宿宁止倒是还记得凛州是小白狐的家乡。她低头看了看伏在她膝上的小白狐,神情有些恍惚。
“怎么,不愿意?”南祁问她。
宿宁止没说话。隔了一会儿,她才轻轻地点了下头。
然而还没等宿宁止完全接受要送回小白狐的这个决定,当晚,小白狐就先失踪了。
宿宁止一开始还没怎么在意,只以为它去哪里散步了,等到了林素来服侍她睡觉,小白狐却还没有回来,她方才察觉到不对劲。
“你先在这里歇着,我帮你去找。”林素宽慰她。
宿宁止却难得任性一次,她摇摇头,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来。林素知道这孩子平素温和,犟起来却是个拉不住的,只能忙着为她批了披风,又寻了小暖炉给她揣在怀里。
药王谷之大远超出宿宁止的想象,要在这里找到那小家伙无异于海底捞针。外面下起了大雪,宿宁止踏着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她提着灯笼,不言不语,只是四处寻望。林素在一旁看得很是心疼,拦了她的手,道:“你先回去,我在这里守着,一定能找到。”
宿宁止却掰开林素的手,仍是不管不顾地朝前走着——她对着林素还是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
林素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心中微涩,叹一声,跟在她身旁陪着她继续走着。
宿宁止所住院子的动静很快就传到了南祁南晔的耳中,南祁过来照看她,满院子的人都在找寻着什么。
“怎么了?”南祁随便找了一个人问。
那人行了礼,喊了一声“二爷”才说道:“宿小姐的灵兽不见了。”
“灵兽?”南祁蹙眉,“那只白狐?”
那人点头。
南祁松开他,先去后山里找到了宿宁止。他拦下宿宁止,半跪着与她一般高:“南晔世叔不是不让你出来走动吗?”
宿宁止紧紧抿着嘴,沉默着,没有说话。
南祁稍稍放软了语气:“你先回去,若不然还没找到它,你就先倒下了。”
宿宁止扣着手里的灯笼柄,不去看他,这副姿态明显是不答应。
南祁也顾不得那么多,一把抱起了宿宁止,宿宁止紧绷已久的情绪终于崩溃,边哭着边捶打南祁,挣脱着想要下来。
“南祁大人……”
南祁抬手,止了林素接下来的话,阔步抱着宿宁止往屋子里走。其实他很能理解宿宁止,也知道现在给她讲任何道理都是听不进去的,到底是个孩子,从小又不在父母亲人身边,没有丝毫可以依赖的安全感,她太害怕失去,也害怕别人发现自己害怕失去。
宿宁止在南祁的怀里,哭着哭着终于哭累了,一边啜泣着一边抿了一口南祁递过来的热水。
“药王谷四周都设有阵法,任凭是谁也轻易逃不出去,等到了末路,它会回来找你。”等宿宁止的情绪稍稍平和,南祁才说道。
宿宁止抬起红红的眼睛,看向南祁:“那……那它,会死?”
“不会。”南祁摸了摸宿宁止的头,声音温柔得一塌糊涂,“你会帮你带回它来。”
南祁是宿宁止在整个药王谷最信任的人,平时若无大事,他也会时常待在宿宁止身边陪伴她,俨然替代了宿逸行空缺的位置。这些天来,他在宿宁止心中的地位已隐隐超过了从小照顾她的林素,若不是这样,宿宁止也不会在他面前哭得那么难看。
所以南祁这样说,宿宁止就相信了。
南祁哄着宿宁止睡下。她走累了也哭累了,蜷缩在温暖的被子里,不一会儿就沉沉入睡。
当晚向来无梦的宿宁止竟梦到了小白狐。她朝着它走去,它向后退,她怎么也碰不到它。
宿宁止哭着醒来,枕边浸湿一片。她抽泣着打量着四周,窗外天已晴明,她一转身想要起来,却发现小白狐正安安稳稳地卧在她的枕边。
宿宁止怎么也控制不住,又哭了起来。不过这一次却是喜极而泣。她抱起小白狐,圈在怀里紧紧的,眼泪一滴一滴,滚珠似的打落在小白狐的身上。
小白狐抬眼,又垂下,情绪似乎很低落。
直至出发前往凛州前,小白狐一直怏怏的,无精打采。
其实宿宁止心里很明白小白狐为什么要逃,为什么会这么失落。它不想回凛州,甚至很抗拒。宿宁止问过南祁,南祁只道,小白狐是高等的妖物,若一直化不了人形,说明它的伤已然重的无可医治,只有去凛州一条路,那里是它唯有的生机。
出发时,宿宁止抱着小白狐坐进了车厢。小白狐闭着眼,摊在她的膝上一动不动。宿宁止顺着小白狐的毛,沉默了好久,才说道:“回家,不好吗?”
小白狐仍是没有动静。
宿宁止一边摸着它,一边看向窗外,轻声重复了之前的话,不知道是在说给小白狐,还是自言自语:“回家,不好吗?”
凛州与淇州相隔不远。不过南祁顾念着宿宁止的身体,有意减缓了速度。等一到了凛州的界域,小白狐就躁动不安起来。它几次想要破窗而出,却都被宿宁止紧紧抱住了。
“不回家,会死。”宿宁止一遍遍安抚着小白狐,小白狐渐渐安静下来,却也发出类似于悲鸣的叫声。
宿宁止有点不忍心了,垂着头,不去看它。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南祁撩开帘子,宿宁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扶着南祁的手下去。
过往百年间,修真界越来越具有包容性,除了恶名昭彰的魔界是举世公敌外,其余各界若诚心修炼均算作是同道中人。
因此药王谷南祁到访,凛州谢家自然是盛情款待。
为首迎接的是谢家的现任族长谢子清。他一身月白道袍,发髻用羊脂玉簪绾起,古道仙风,仪表堂堂,与平素的妖修不同,更不具传言中独属于狐族的妖惑之气。
谢子清一眼就看到了宿宁止怀中的小白狐,他眼睛一亮,不过转瞬就被隐藏起来。
宿宁止不动声色地往南祁身后藏了藏。
“子清道长。”南祁行礼。这副模样全然不似他在药王谷的闲散随意。
谢子清依样回了礼。
“想必我兄长已经致信我的来意。”寒暄几句后,南祁开门见山,“我这小侄女曾在平襄的地盘遇见一白狐,眼下它身负重伤,状况很是艰难。我见它周身灵气不凡,体内真气流窜像是凛州谢氏的行法,想来应是谢家流落在外的子弟?”
谢子清拈了长须,一瞬不瞬地看着宿宁止怀中的小白狐,眸中像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悲伤:“不瞒你说,十几年前我兄长曾因情背离家族,我寻了他许久仍未找到他。这孩子我倒是未曾在谢家见过,只是他身上的灵气……似有我兄长的传承。”
他话中“传承”二字一出口,南祁的表情严肃不少。
在修真界,了断性命前将自己的修为延续到另一人身上,是为传承。言下之意,这小白狐的父亲已经不在了。
宿宁止听不懂那么多,她只感到怀中的小白狐在瑟瑟发抖,像是惧怕着什么。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用袖子遮起小白狐,阻隔外界那些人不断袭来的打量目光。
“节哀。”南祁只能这样说道。
谢子清却挥了挥手,露出一个略有些勉强的笑容:“凡是皆有因有果,是我不该太过记挂。”
“那这孩子……”南祁看向小白狐。
“无论我兄长当年做过什么,他的孩子始终是我谢氏的血脉,我定然会全力救它,让它活下去。”谢子清如此说道。
场面的客套话都说尽,南祁垂眸,看着宿宁止:“阿宁,将它交还给子清叔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