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玉小满摇头晃脑念道:“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绕了半晌,后面的死活都想不起来,远远瞧见宋正在杏花树下劈柴,他诶了一声,问宋正,“葫芦哥,后面是啥啊?”
宋正斜睨了他一眼,问:“你小小年纪,怎么读这首诗。”
玉小满嘿嘿笑道,“应个景,学堂外头有棵杏花树,总有书生站在树下念这首诗,我听了几次就记了个大概,哦,就记得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
“后头我记得,”天香冒出头来,咬着唇思忖了片刻,接道:“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总被无情恼……”
玉小满好奇且惊讶地望着她,问道:“天香你不识字么?怎么会背这首诗?”
天香嘿嘿一笑,道:“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只是这几日一直听小姐念这首诗,也就记住了……”
“姐姐背这首诗?”玉小满愈发惊诧,回头看看宋正,悄声问道:“葫芦哥,自打那天你们从章家村回来,姐姐就不大对劲,你们俩怎么了?”
宋正沉默地摇摇头,偏头望向玉琳琅。此刻她端坐在绣架钱,着一身月白色的裙袄,纤纤素手翻飞,全神贯注地绣着他的杏花锦鸡图。
“你要不说,我可问姐姐去了!”玉小满坏笑着张口要喊人,天香一把将他扣下来,叮嘱道:“小姐在赶绣品呢,你可别去打扰她。”
玉琳琅的绣工好,总会绣些帕子贴补家用。前几日赵鲤儿将玉琳琅修补好的镯子送来时,恰好瞧见了她的绣品,当下又定了一副《杏花锦鸡图》,还立时付了定金。玉琳琅回头就让人把定金还了回去,说是绣品就当做是修补镯子的谢礼。
玉小满意兴阑珊地砸吧嘴,坏笑地对宋正道:“葫芦哥,你可别得罪姐姐,她瞧着是好脾气,要是犯起倔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宋正呆呆地望着窗边的玉琳琅,忽而想起那日她笑,“你看,我无时无刻都在想着怎么勾引你……”
一缕头发俏皮地落在她的额前,他忍不住想要替她抹上去,可是仍然生生收回了自己视线。
“宋大哥!”一个兴高采烈的声音响起,宋正一偏头,就见章含之含笑站在一旁。
李妈妈笑盈盈道:“这个小伙子站在门外徘徊了许久,我一问才知道是来找你的,就把人给你带进来了!”
“你来啦!”宋正还未开口,身后传来玉琳琅温和的声音。
章含之连忙作揖,玉琳琅快步上前扶起他,细声问道:“怎么才来?”
章含之连连致歉道:“原本前几日就该来,只是小姐走后,我和祖父又在周边村子走了一圈,除了已经知道的三户,又有七八户说,当年从玉老爷手上借了地和银子的,统共有两亩地和十两银子,现下也要还给小姐。我就擅自做了主,让他们把地归还,银子就给免了。这些都是地契……”
章含之双手奉上地契,“小姐别怪我擅自主张就好。”
“怎么会……”玉琳琅收回地契,心里又踏实了一些,“那些银子原就是爹爹赠与他们的,断断没有再收回的道理。”
两人站了一会,玉琳琅就两章含之介绍给玉小满等人。一番寒暄过后,玉琳琅忙道:“其他事情都不打紧,就你这个腿,那日回来我就问过大夫,他说要见过你以后才能诊断。我这就带你去吧!”
玉琳琅走了两步,回头看了看宋正,疑惑地皱了皱眉毛。宋正会意,赶忙跟了上前。
三人刚出了屋,玉小满拉着天香,压低声音道:“天香啊,你有没有觉得,葫芦哥现在特别像一种动物?”
天香疑惑:“嗯?”
“叭儿狗啊!”玉小满举起双手在跟前甩了甩,“主子一叫,就恨不得晃爪子吐舌头摇尾巴……”
李妈妈:“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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叭儿狗浑然未决自己的形象已经崩塌,他乖乖地站在玉琳琅的身后,听林伯言轻声细语道:“你这腿是当初受伤以后调养不当才落下的病根,若是要完全恢复,我怕是没这个把握,但是恢复到九成,还是可以的。”
章含之面上大喜,玉琳琅推了他一把道:“林大夫可是神医,他若说九成,那就是九成。你可要试试?”
“试!”章含之二话不说爽快答应,又是对着林伯言千恩万谢,才依依不舍告别。
几人回到家中,玉琳琅特意嘱咐李妈妈准备一桌子的菜,当是章含之的入伙筵。章含之眸光流动,当下敬了三杯酒,暗下决心要好好报答玉琳琅。
后来章九得知情况,拍着章含之的肩膀道:“玉小姐这是拿咱们当人看呐!和玉老爷一样,都是好人!”
人分三六九等,他们这些没钱没权的,谁拿过正眼瞧他们?也只有玉家父女俩了!
章含之打小在市井长大,这些道理何尝不懂。敬了三杯酒,却在心里正正经经把玉琳琅当做了自己的主子,将那几日走访农户的情况、收回来的那几亩田地情况如何,刚如何耕作一一报给玉琳琅,玉琳琅耐心听完,又敬了章含之几杯酒,这事儿就算定下了。
酒过三巡,章含之提出要回章家村,出了门后让玉琳琅留了步,宋正送他出村口,正要告别,章含之忽见村碑后一道人影闪过。
章含之面色一变,瞬间变幻了语气,吊儿郎当的痞子口吻浪荡笑:“章猴子,你都瞧见哥哥我了,躲什么?”
村碑后头瑟缩着一个人,微微探出了脑袋对着章含之讨好的笑,“三哥你怎么在这儿啊!”
章含之挑了眉回道:“怎的,三哥我做什么,还要向你交代?”
“不敢不敢。”章侯不敢抬眼看宋正,嘻嘻笑道,“这不是赶巧了么。我大舅老爷就在这周家村,我来探亲来的……那三哥,我先走了!”
转身快步要走,被章含之提溜着脖颈拎到了一边在,章侯“哎呦”了一声,章含之嘴边含笑,眼里却没有半分温度,问他:“别跟哥哥我打马虎眼,你小子从小就没爹没娘,说难听些,狗都不搭理你,你哪儿来的舅老爷!”
章侯被章含之盯得后背发毛,瞥了眼看看一旁闲庭自若的宋正,更是感觉到双重压力。章侯跺跺脚,下定决心道:“三哥,你也说过,我就是个孤儿,狗都不理我。这些年要不是你和九爷周济,我可能已经冻死在村口了。你对我有恩,我也不想看和你跳火坑……”
“有话你快说,别绕弯子。”章含之有些不耐烦。
章侯不再挣扎,脱口道:“三哥,你离玉家小姐远一些。”章含之掐着他的手一紧,章侯紧要的话一出口,后头就顺溜了。
“三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和这个玉家有往来,但是我劝你往后还是断了才好。楚爷收了金主的钱,说要好好招呼这家的小姐……嘶……”章侯话音未落,一直手落在他的肩膀上,死死扣着他,他一偏头,那阎王一样的人物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的身旁,肩膀吃了力,几乎要碎过去。
“你可知道金主是谁?”宋正冷声问,言语凌厉如寒风,章侯没来由打了个寒颤,求救地望着章含之。
章含之道:“章楚生疑心重,一向不让身边人知道他的去向,章猴子年纪小,资历浅,也就是个听话办事的。”
“对对对。”章侯苦着脸道应道。
章含之问他:“章楚生想让你怎么好招呼玉二小姐?”
章侯迟疑地望了一眼宋正,章含之叱道:“章猴子,当年你爹娘灾年都死了,你祖母的殓葬费还是玉二老爷,也就是玉小姐的爹给的,她到底对你有几分恩情!”
“果真?”章侯诧异问,章含之点点头道:“你若是信不过我,可以问问祖父。村里多少人受了玉老爷的恩惠,你多少总是听说过的。”
章侯闻言,面色渐渐严肃,正色道:“章楚生说,受了金主的委托,要让玉家小姐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宋正不怒反笑,松开章侯肩膀的时候不忘替他掸了掸衣上的灰,淡定且从容地对章侯说道:“领路,带我去会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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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夜未央。歌舞笙箫,醉香楼旁。
袅袅余音飘荡,章楚生腿上坐着个酥胸半露的美人,美人嘴里含了颗葡萄,附身渡到他嘴里,章楚生一双手停留在她胸上,又眯着一双绿豆一样小眼睛,死死地盯着跟前弹着琵琶的清倌儿。
端的是纸醉金迷,好不享受。忽而一阵冷风吹进门来,烛火明灭,章楚生不悦地斜睨美人,美人会意,连忙去关窗,刚刚转身,一个人从门外踏进来,章楚生还没看清来人什么样子,一柄刀已经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章楚生下意识喊道:“好汉饶命!”
来人冷笑一声,章楚生微醺之下,眯着绿豆小眼仔细看,见来人人高马大,却是个陌生人,再看看他身后的人,却是个眼熟的,章楚生没来由有了底气,怒火中烧挣扎道:“好你个三瘸子!你脑子被驴踢了么,竟然带了人来打劫你爷爷我!老鸨子!老鸨子你人呢!翠柳,蓝凌,你俩是呆子了么,还不喊人来救我!”
宋正眼风扫过两人,却是好声好气道:“还请两位姑娘好生将门带上,悄悄出去,我与他有些私人恩怨要解决!”
“草·他娘·的,我·他·妈又不认识你!”章楚生还要挣扎,宋正手一偏,那刀锋利,直愣愣把章楚生的脖子剌出一道口子来,立时见了血。